阎罗

2017-09-07

  (此文还在连载,魍魉x鬼墨同人)

  (一)

  我十岁入魍魉,如今已有十五载。

  自出师以来,独行江湖十年,从未有人从我的双刃下活着逃脱。

  正如同魍魉一门所有弟子一般,我是个杀手,将自己隐藏在冰冷面具下,深浓夜色中的杀手。

  收钱,毙命。仅此而已。

  我这一单生意,在巴蜀望川镇。

  我曾经对这里无比熟悉——这里,是我的家园。

  然而,早已在成为魍魉的那一刻,摈弃所有的曾经。如今,我没有家。

  在我所剩无几的印象中,望川是一个无比安宁祥和的小镇。

  我落于戏台之上,打算停留片刻。

  夜已深,无人再唱。我不记得小时候的看过的戏叫什么,只在午夜梦回时候。曾经依稀看到那戏子在变脸,一张又一张的面孔,有趣的很。

  那些记忆已经随着我刀刃之下的人命一起埋葬了。

  而今我却只有一张面孔,隐藏在面具之下。而今我再回望川,也不过是杀人。

  “小女子有礼了。”清脆的女声竟从身后响起。

  是谁?!

  是意料之外的人,我心头猛得一震,拔出双刃,同时施展轻功,后退几步。我是沉溺思绪,竟未注意到她的脚步声?

  不对,是她根本没有发出声响!

  夜色昏沉,只能看出对方扮得一副书生模样,正恭恭敬敬向我作揖。

  原来如此。

  “知魍魉索命者,无一不落荒而逃。”我握紧双刃,暗自运气。在下一句话未出口之时,刃尖已经指向了她的喉咙。“鬼面书生不仅未逃,竟自己送上门来。”

  这女子的身法出乎意料的快,我刹那间已出十招,她竟然悉数躲避开,这是我做杀手以来第一次在十招之内失手。

  “你一个大男人。这样欺负一个小女子?”她语气沉稳,话中竟还带着一丝盈盈笑意,半点不像正在被我紧逼,到像与友谈笑,十几岁的小姑娘。

  是个劲敌,却也不是毫无弱点。

  我能感觉到她的体力流失飞快,于是在第四十七招,我右刃刺中她的肩膀,紧接着左刃插入她心脏的位置。她的身影甚至都没有挣扎,就直挺挺的倒下。

  我还是有些惋惜,听声音该是个美丽的女子,且武功如此高强。

  “鬼面书生竟然是个女子。”我不禁感叹。但无论男女老少,只要雇主的钱足够,也不过会变成一缕魂魄。我甩了甩双刃,插回背后背着的鞘中。

  “嘻嘻嘻嘻……”是刚才那女子的笑声?这不可能!未曾有过的恐惧在我心头萦绕,面具因为汗水而变得潮湿。

  女子笑声忽止,问道:“鬼面书生怎么就不能是女子啦?”

  “阁下……”

  “你是来杀我的吗?”

  我正欲发问,却被打断,打断我的那个声音却与刚才的位置不同。在暗夜之中,我看不到她的位置,更无法由声音判断,只能选择按兵不动,屏息观察。更让我觉得惊讶的是,转头看向刚才被我刺中的女子倒下的地方,那里应该有她的身体,现在却什么都没有。

  “唉……”声音又换了位置。“怎么做好事也有人要杀我啊……”她的语气仿佛是未曾得到嘉奖的小孩。

  “有人付我钱,取你的命。”我冷冷回应,并在判断她到底在什么位置。

  “可是……”女子诡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双刃下意识刺向她。

  刺中了?我觉察到我刺中了她的躯体。

  不对,没有!她的声音忽然又出现在三丈之外。

  “没人告诉你,你这次杀的,不是个人吗?”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味道,不是血腥味,而是墨水的味道。

  (二)

  不是人?

  我不禁毛骨悚然,她的确有超乎常人的速度和诡谲的身法。但无论是身形还是声音,却都似一个凡人。

  若说精怪,我曾见过不少,但大多修成人形的精怪依旧保有原形的特点,在面对敌人时也会现出原形确保实力。难道面前这精怪竟不输于幽都王?

  “你杀不了我的,还是回去吧,对不住了……”这一次她没有变换位置,我握紧了双刃。

  “不过如果你一定要交差的话,我可以画一个我自己给你。只不过以后我自己就得再画一个……”

  确定她未换位置后,我丹田运气,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刺了出去。

  然后便是眼前一黑。

  等再醒来时,我讶异我于竟然还活着。

  我应该是在一家客栈里,窗户开着,日光照射进来,有些微微的刺眼。

  客房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你醒啦!”是个女孩子的声音。“那些狐魅子们越来越过分了!如今竟在林子里用了迷药了!”

  是昨夜我要刺杀的那名女子?她竟没有杀我?我连忙在身边摸索我的双刃,虽然身体疲乏无比。

  “你别找啦,你那两把破刀我早给你扔了。”

  女子是端着东西进来的,将托盘放置于桌子上时发出声响。然后她端着碗向我走来,我死死盯着她。

  她不高,有些瘦,长得实在是秀气,是个约摸十六七的小姑娘。笑意盈盈,说不出的活泼可爱。相反的是,脸色却苍白无色,甚至有些发青,着实有些诡异。

  “喝水呀。”她径直坐在床边看着我,墨色瞳仁几乎填满整个眼眶。

  我没有动。

  “你不要怕,你都昏迷两日了,我要是想杀你,你早就死了。”她边说边笑,笑得碗里的水都飞溅出来。

  两日?我足足昏迷两日之久?不仅未死,反倒被救。我接过水一饮而尽,道了声谢,女子似乎更开心。

  “那些狐狸精,在红树林下了迷药。”她一边收碗一边自言自语讲述。“你可真能撑,迷药居然到你运功才发作……”

  “敢问……鬼面书生为何要救我?”

  “我叫夏晚棠,”女子嘟了嘟嘴,似乎不满。“鬼面书生这么难听的称呼,也就只有你们这些迂腐的活人才想的出来。”然后转身出了客房。

  夏晚棠,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我却实在记不起来了。不过现在也的确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任务没有完成,双刃也丢失,同时还耽误了返程,回到门派恐怕少不了一顿责罚。

  起身下床,运气之时头依旧有些晕,但已无大碍,可以启程回魍魉。

  屋内铜盆里有清水,我看着水中倒映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突然意识到——

  我的面具被摘下来了。

  杀手的真实面貌暴露,无异于自寻死路。唯一的解决方法,便是杀掉所有见过杀手真正面孔的人。

  (三)

  我决定杀了她。

  虽然她身法极快,夜色中我着实看不到她。但如今我大可以施展“化影”,然后一击毙命。

  我躲在门后,静静等着她进门,然后捏住她的脖子。

  事情按着我的计划顺利实现,在她开门的瞬间,我捏住她的命门。

  让我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她竟然在我手中,化作一摊墨水,又在我身后凝集成了人形。

  绝非人类。

  “你到底是什么?!”

  “化影”解除,我猛然转身抓住她的小臂,仿佛握到了陶瓷一般。阴冷无比,毫无生气。

  “哎呀,你别碰我。”夏晚棠蹙着眉,抽回了自己的手。“我说你杀不了我,你就是杀不了,为什么要一直徒劳无功的试呢。”

  “你……”

  “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是人嘛!”

  我呆在原地,没有说话。夏晚棠看着自己的手臂上若隐若现的红血丝,此时我才注意到那双青白色的手,与常人的手有太多不同。

  “别人都叫我们鬼墨。”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我,又垂下了眼睛。“就是一群非死非活的怪物而已。”

  说罢,她冲向门口,我喊住了她。

  “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不杀你这样的人的…再说…”回眸,又是满脸笑意。日光洒在她的身上,连灰白色的面容都温和了许多,眼睛里倒映着太阳。“你跟我,不是很像吗?”

  我听到窗外有锣鼓点的声音,是小时候常看的那出戏,台上的人一张一张的变脸,却从来不露出来他们的真正面目。

  夏晚棠忽然恍然大悟的样子,抓住我的袖子道:“对了,如果你没有杀掉我,是不是没办法回去了呀?”

  “……师门之命,不可违。”

  “那我跟你走吧。”

  ?!

  我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看到她墨色的瞳孔盯着我。

  “我跟你回去,你当着他们的面杀了我,不就行了?”

  “你……”

  我并不想杀她,事到如今。

  “我们鬼墨能绘物成真,可惜最多也就只有一天……你把我带回你们那里,我给你画一个我自己,让他们看着你杀了我,然后我偷偷藏起来,不就好了?”

  “……一派胡言。”

  令人哭笑不得的胡言乱语。我的任务已然失败,如今面具丢失,武器也丢失,不过是受罚而已。这种补救的方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这人怎么死脑筋呀……”夏晚棠拽紧了我的衣袖。“我不管,反正我得把你平安送回去。”

  是我要杀她,现在她却非要保护我?

  ……到底是我傻了,还是遇到了一个傻姑娘?

  (四)

  “你走慢点呀,我这个…这个…很容易坏掉…”

  我停下脚步,身后的女子踉踉跄跄走着,一脸埋怨。

  “我今天画的这个皮囊特别不好,都破了一点了……”夏晚棠揪着自己的裙子,说着说着,竟停下了脚步。

  我本是个刺客,接了这单生意,任务失败也就算了,还丢了自己的武器和面具。如今还要带着自己的“猎物”一起上路。

  准确的说,是猎物黏在了我身上。

  她不是一个活人,却有着小姑娘的脾气,每日为自己画一幅好看的皮囊,不爱走太多路,若我抛下她不管,就跟在我身后哭,惹得一路上的人对我指指点点。

  我没法扔下她,又杀不了她。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跟着我?”我停下来问她。

  “哎呀你看都有裂纹了……啊?你说什么?”她捏着裙子,匆忙抬头看了我一眼,便又低头观察自己的裙子。

  “……我是要杀你的人,你又何必一直跟着我?”

  “啊,本姑娘不喜欢欠别人东西。”夏晚棠漫不经心回答着,又在看自己的袖口。

  “……夏姑娘,在下实在没有心思和你玩耍。”

  “我就是不爱欠人东西呀。”她语气云淡风轻。

  我暗自叹气,面前这鬼墨,恐怕活着的时候没长大,死了之后心智也没有成熟。

  “姑娘,我是要杀你,你若说有欠我什么,那可是你的命。”我站在她面前,她终于放弃了观察自己今日的皮囊,抬头看着我。“如今我既然杀不了你,自然是我任务失败,我自愿认罚,你请回吧。”

  话音刚落,她墨黑色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睫毛微微一动,泪便落了下来。这是她这几天用来对付我的,最有效的武器。

  我看过无数人死前的恐惧,遇到过无数强敌,太多走投无路的境地,却从来没有觉得有对着一个哭泣的女孩子这般,手足无措。

  “……夏姑娘……我……”

  “呜……我才不要……”夏晚棠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道:“不要……你因为我受罚……”

  我身上没有手帕,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甚至不知该说什么话。

  “卖糖水咯~~”不远处的糖水摊子,救了我一命。我急忙施展两步轻功,来到糖水摊子前,三文钱买了一碗糖水

  我一心想着如何哄她,却没有听到她暗自低语的那句话。

  (五)

  与夏晚棠同行的几日,一直都在荒郊露宿。起先我在夜晚总是无比警觉,也曾动过杀意,只不过手中无刃,再加上我的确无法杀掉她,便渐渐没了这个念头。而她似乎对我半点敌意也无,倒是无比依赖。

  如今是第十天。这两日夜晚入眠时,我常常听到有女声低沉吟诉,醒来后却只看到睡相一塌糊涂的夏晚棠,她在篝火的那一边。我才知道原来鬼墨这样的死人,睡眠也是如此的熟。

  由望川镇至魍魉的路途本不算远,却因为她时不时就要停下来休息而变得异常缓慢,走了十日才行至天合关。

  天合关是九黎的第一道防线,亦是华夏王朝的最后一道防线,无论何时看起来都肃穆庄严。天色渐晚,点点烽火将天合关的轮廓勾勒,

  夏晚棠又不愿走了,在她即将掉泪的前一刻,我答应她今日在天合关露宿,明日再继续向大禹村前行。

  我忙着生火,她却在一边画了一堆萤火虫。

  我看着她,心想就不能帮我画个房子什么的,却是没好意思开口。

  我生火,逮了一只兔子,她给我画了一把刀用来杀兔子。夏晚棠不吃东西,说尝不出味道,就愈发不爱吃了。于是我吃着兔子,她玩着萤火虫。

  “魍魉哥哥,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呀?”

  她已然连续问了我十天。

  “我真的没有名字。”

  儿时的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自入魍魉一门以来,我只知自己是魍魉,连派发任务时都是直接下达命令。没人叫过我的名字,名字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

  “那我就一直叫你魍魉吗?”

  “……嗯。”

  我依旧在夜晚听到了女声低诉,却依旧没有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是谁。

  晨曦微凉,夏晚棠已经为自己画好了一副新的皮囊,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真正的样子了。

  我从未在任何地方驻足过,十年来都是匆匆赶路,杀人,然后回魍魉。夏晚棠今日的心情似乎特别好,走的飞快,连我都落在她的后面。我想,今天大概赶的路程大约能多一点。

  “魍魉哥哥,你看,这有个人。”

  我抬头,看到夏晚棠站在大禹村口,她身边有个男人倒着,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

  (六)

  黑衣男子看着像是八大门派的弟子,我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虚弱但也算平稳,面色来看也没有中毒,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如果不赶紧找到地方救治他,恐怕就要因为脱水而死了。

  “他死了吗?”夏晚棠问我。

  “没有,不过……快了。”

  “是吗……那我们要救他吗?”

  “……”

  死在我手下的性命无数,我早对死亡司空见惯。连妇孺都未曾有过一丝怜悯的我深知,杀手本就要将自己的心锻造坚硬,冷血无情。

  可我知道,我是想救他的。

  “救吧。”夏晚棠看着沉默的我,突然笑了。“虽然死了也挺好的,可你们活着的人,还是想活命,对吧?”

  我反驳不了她。

  “这是大禹村,村里应该有郎中,你抱他,我可抱不动他。”

  “……好。”

  我抱起黑衣男子,进村。夏晚棠小跑着问村里的人哪里有郎中,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我开始微微出换,这位少侠……还是挺沉的。

  “老伯,请问你……哎……老伯?……”还未等夏晚棠问完,本站在屋门口的老伯竟转身进了屋子。

  夏晚棠转身,一位老妇人凑上前来,道:“小丫头,你和这位少侠走吧。这人……我们不救。”

  “为什么呀大娘?”

  没有回应,妇人亦转身离开。

  “若再不给他些水,他便活不成了。”夏晚棠蹙眉,喃喃自语。

  “呃…夏…姑娘……”我本想劝她放弃,确实无能为力,便不用再徒劳。不过一条毫无相关的生命而已。

  她从背上取下笔,是一支青色的笔,藤蔓缠绕在上面,还开出了花。

  “我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她一边说,一边画出了一碗水。“之前都是捉弄人玩的,也不知画出来能不能救人命。哎呀……要是早知道我就学学怎么救人了……”

  水喂服下,黑衣男子的气息渐渐恢复,我又输送了一些真力进入他体内,黑衣男子转醒了过来。

  看着面前虚弱的人睁眼,夏晚棠笑的很开心,又把笔背起来。

  “多谢二位相救……在下……”男子说话还是断断续续,却作势起身。他的体力还不足以支撑他站起来,便改为抱拳向我们两人道谢。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村里人都不救你?”夏晚棠问到。

  我清晰的看到男子的瞳孔微微缩小,脸上表情开始变得无比痛苦。

  “实不相瞒……在下是……请罪而来。”

  (七)

  故事要从两年前说起。那时的大禹村只是一个宁静祥和的村落,这里的涂氏一族世代受大禹神力庇护,风调雨顺,宛如世外桃源。

  后来妖魔入侵,连九黎也未曾幸免。定勇将军之子定志化身为尸兵大将支离,又将无数无辜百姓变作尸兵,大禹村自此陷落。八大门派弟子奉命保护大禹村,弈剑听雨阁弟子李亦城便是其中一个。

  他初次见到涂雨瞳,是在阳光正好的午后,彼时少女正在溪水边洗着衣服,水花溅起来,在暖阳下画出一道彩虹。少女同伙伴聊着天,笑靥如花,比彩虹还灿烂许多。恰逢李亦城百无聊赖,便在远处静静看着姑娘们嬉笑,也是难得放松。

  于是当涂雨瞳落水之时,他便成了拯救少女的侠士。应该是少女们打闹之时无意将她推落入水,姑娘们又都不会凫水,便只剩了惊慌失措。李亦城发现不对,施展轻功下水救人,把溺水的少女救回了岸上。上岸之后,涂雨瞳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因为落水而受到惊吓,一直哭泣不止,李亦城便柔声安慰她,又随手摘了花插到她头上。

  弈剑弟子大多风流倜傥,哄姑娘开心不过举手之劳。这件事对弈剑弟子来说是过眼烟云,却将这为未曾经历爱情的少女之心,牢牢锁在了她的救命恩人身上。

  起先只不过是送些点心,李亦城权当是姑娘为谢他救命之恩,就大方收下了。后来又多了绣花的丝绢,可弈剑听雨阁弟子,哪个没收到过女孩子的礼物?李亦城又没在意,而涂雨瞳却当他知晓了自己的心意。

  又一次尸兵入侵村落,八大门派弟子将大禹村村民都转移到安全之地,李亦城负责断后,在村里做最后的搜寻。

  少女怎么会放心自己的爱人独自面对危险,她偷偷离开大部队,离开安全之地,回到了大禹村寻找李亦城。

  而她确实也来对了。

  支离得幽都之力相助,尸兵比之前强大许多,李亦城和其他八大门派弟子虽然不至于一败涂地,却也深陷鏖战,无法全身而退。涂雨瞳不会武,却有情,用血肉之躯为他挡了致命一击。

  至此,英雄难敌美人恩重。

  李亦城抱着怀里的姑娘,越杀越勇,最终得以和其他幸存的弟子退出大禹村。

  然而他自己也受了重伤。

  后来的事,李亦城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他抱着涂雨瞳踉踉跄跄逃出大禹村,后来又遇到了一队尸兵。他拼劲全力撑着,护着,待尸兵都被杀退之后,他也昏死过去。

  再醒来,他在弈剑听雨阁门派的山牢里,罪名是“屠杀平民”。而他杀的人,就是涂雨瞳,待其他弟子发现他时,他旁边躺着身中四十七剑的涂雨瞳,每一剑都发自于他。

  但念于少女真正的死因是为他挡的那一击,李亦城罪不致死,陆南亭便下令,废去他的武功,逐出弈剑听雨阁。

  李亦城心中,却从来没有因这件事恼火过,他心中还有另一个执念——他要再看看雨瞳,为她上一炷香,在她的墓前请罪。大禹村的人却从来没让他进过村,无论他怎么哀求。于是他日夜守候在大禹村口,只待有一天能去看看雨瞳。

  我和夏晚棠听完了故事,相互对视一眼。她眼里似乎有泪,一个死了的人竟然还有真情实感的泪,我有些震惊。

  “你这件事,我帮你做!只是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夏晚棠摸了摸自己的笔,问道:“那时你怀里抱着雨瞳,却看到了一群尸兵,你醒来之后可曾问过,你究竟有没有杀那一群尸兵?”

  (八)

  夏晚棠的话,李亦城似乎没有听懂,他依旧木然看着大禹村。

  “魍魉哥哥,你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吗?”她转头问我。

  “……没有……”我心中其实也有一个疑问,只是不确定,未敢说出口。当时涂雨瞳的尸身上共有四十七剑,都是发自李亦城的剑。但他所言是他斩杀尸兵。尸首不会说谎,那便是他刺的那些剑,可是如果他是有心害自己涂雨瞳,又怎么会拼死都要进大禹村再看一眼她的墓?其中有什么地方,错了。

  夏晚棠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这呆头呆脑的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她继续问李亦城:“你说你抱着雨瞳杀尸兵,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们发现你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你杀尸兵的痕迹?”

  李亦城摇摇头,道自己只说过想见涂雨瞳,便再未同其他人说过话。

  夏晚棠狠狠翻了一个白眼,我都不知道原来她那么黑的瞳仁竟也能翻起来白眼。

  “你们弈剑的弟子看着都丰神俊秀,怎么就那么蠢呢?”

  “在下误杀心爱之人,铸下大错……已经被逐出弈剑听雨阁,不敢辱没师门……”

  “……”

  我第一次看到夏晚棠无言以对。

  “你往涂雨瞳身上刺了四十七剑,却没有这段记忆,只是记得你自己砍杀尸兵,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李亦城愣了一下,道:“自然是混乱中我误杀爱人……”

  夏晚棠扶额,道:“可若真是你误伤,她身上怎么只有为你挡的拿一掌和你刺她的伤痕?”

  李亦城征住,面色忽然异常难看,眼里噙满泪水,半晌之后才喃喃道:“在下……不知。”

  夏晚棠还欲继续再说,我拉住她,示意她不要再提这件事。

  她甩开我,蹲下身看着李亦城的眼睛,道:“我有办法帮你去看看她的墓,让你祭上一祭,可是你也要帮我解答一个心里的疑惑,好不好?”

  李亦城茫然抬起头,难以掩饰脸上的痛苦神色,哽咽着道:“好,全凭姑娘做主。”

  于是夏晚棠便定了就在今晚,我们夜闯大禹村去找涂雨瞳的墓。她要为李亦城画上一副结实好用的新皮囊。

  (九)

  “嗯……魍魉哥哥,你来看怎么样,好不好看。”夏晚棠光画这幅皮囊就画了两个时辰。天已然黑了许久。

  我静静擦着双刃,没有搭话。

  “你是不是嫌我慢了?”她跳过来仰头盯着我,又是笑意盈盈。

  我莫名其妙带着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又莫名其妙帮她救人,却从来没有嫌她烦过,我也觉得奇怪。只是习惯了而已,我想。我习惯了杀不了她,习惯了看她每日变换新模样,为我指我从未注意过的风景。

  即使这条路我走了有十年。

  “没有……很好看。”我回答她。

  “你都没看!”她似有愠色,又笑着跳开去看她为李亦城画的新皮囊。是个苍老妇人的模样,白发苍苍,微微佝偻,画的足以假乱真。

  “你记得千万某要讲话,只要静静进村去寻雨瞳的墓就好。你应该知道在哪里吧?”

  李亦城点点头,道:“我从前奉命守村,也曾到过涂氏组人安眠之地。”

  “那就好,夜色暗了,咱们出发吧。”她随意挥了两笔,给我也画了个帽子。“早上他们见过你,你戴个帽子遮一下,以防万一。”我再看她,不知什么时候也给自己画了一幅新的衣服,穿在身上虽素,却映得她的眼睛更加黑亮。

  “……好。”

  李亦城没有武功,夏晚棠用着新皮囊不敢走的太快,于是计划就是我先施展“化影”潜入大禹村,将守卫打晕,再将两人带进去。之后的路,李亦城知晓。大禹村的大禹像附近夜晚几乎无人,只要过了守卫那一关,剩下的都好办。

  这是夏晚棠制定的一个简单,而粗暴的方法。

  她说我便做。

  大禹村口的守卫并不多,而且也没什么高深的武功,只是李亦城被逐出弈剑之时废去了全身的武功,甚至连常人的体质都不如。便根本没有进去的机会。我只是轻轻敲了四个守卫的后颈,丝毫没有防卫的他们便晕了过去。我观察了他们的情况,大约能昏迷有两个时辰。

  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我们进入大禹村便绕开村落,从一条通往大禹神像的小路经过,直奔涂氏一族的墓群。

  只是经过大禹神像时,我的头忽然开始发晕,我想转身观察两个人的情况,却看到他们已经瘫倒在地上。然后我只感觉有什么力量在拉扯着我的身体,将我往大禹神像的方向拽去,我想挣脱却无法挣脱,一阵白光闪过,我亦陷入了黑暗。

  再醒来时,我在大禹村里。身边没有夏晚棠和李亦城,只有尸骨累累和冲天的火光。我试着叫了两声,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