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飞雪

2017-09-15

  “禀主上,这几日里那边动静不断,往来人数不少。据悉,南海那几人也去了,不知是否密谋什么。”宽敞书房之内,黑衣劲装的男子单膝跪地,向案后之人恭敬汇报道。

  “……还真是,好大动静啊。”案后那人低声一笑,轻易听不出喜怒,沉吟片刻,复又问道:“那人情况如何,可有消息传来?”

  “……”黑衣人有些为难,沉默须臾方小心答道:“城里瞒得极紧,一时探不出什么相关之事来。”

  案后之人面色顿时转冷,连方才的假笑都隐了,愈发显得气势凌人,“……再探!务必给孤探出一个结果来。若三日后仍是毫无进展,那……”他拉长了声音,毫无感情的眸子微微眯起,冷冷俯视底下黑衣人,“孤手底下,从不养废物,你可明白?”

  “……是!属下告退!”黑衣人心下一凌,额角已有冷汗沁出。

  案后之人挥了挥手,随后便低头看向手中文书。

  这人一身朱红官服,衣上以金线绣游龙之形,辅以祥云紫气,暗示龙游九天,贵不可言。稀疏阳光透过窗格,落在他束发金冠之上,黄金镂刻的九龙吐珠在阳关下闪闪发光,有若实物。仔细看时,才分辨出衣冠上游龙均只四爪。

  几案后那人,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亲王,太康王亲弟,成王仲康。

  此时,成王却撇下西陵城诸多事务,好几日闭锁王府之中半步不出,私底下却散出大量影卫为其探查消息。

  这会儿,他正在看手中由影卫刚探查出来的结果。

  真正想要知晓的没查出分毫来,反倒是旁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成王试图透过这些纷乱,分析出自己想要的,可惜无果,不禁揉了揉眉心。

  藏于暗处保护的影卫屏息,只觉主上心情愈发差了。

  仲康看了片刻,将那文书推开,指节一下下扣着几案,眉心越皱越紧。

  几日前便接到消息,朔方城有大动静,武观——这会儿该唤七夜了,似乎要有个不得了的动作。如今再一看,他分明是要建国立业了。

  为着这档子事儿,王兄太康还曾急召他入九黎王城商讨,更是加强了九黎的防卫,弄得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自然,若是武观当真要反攻王都,这些个人哪是他手下妖魔大军的对手,不过是做来好看的罢了。商讨也是没个结果,想也知道,以太康那安于享乐、醉生梦死的性子,哪可能想得出个可用的应对之法,而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让他想出来呢……

  更何况,这几日里他着实心里乱,莫说是正经想个主意,便是连静下心来筹谋也办不到,一心都悬在了那朔方城。

  上一回,和武观之间的话还未说完,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建国之后又究竟要做什么……

  他这个五弟,自幼便敏慧过人,却是脾气古怪,心思难测至极。一面韬光养晦,一面却狂放桀骜,行事只凭喜怒好恶,全无半点沟壑。即便是自幼看着长大的,竟也无法全然摸准他的脾性,更莫说时至今日,武观身畔可用来挟制之人所剩无几,如今唯有一个墨姬,也被他锁在幽篁国朔方城之内,几乎不可接近。

  这种脱出自己掌控的感觉,着实算不得好啊……

  斟酌片刻,成王忽地起身,吩咐左右:“小灵子,备车辇,孤要去国师府。”

  候在一边的宫人即刻便去了,成王挑了几份文书便出了书房,正要绕过花厅去前院。

  夏日里,处暑时分,午后阳光热烈,蝉噪声不绝于耳,听得片刻,便是连心里都焦躁几分。成王不禁加快了步子。

  便在此时,有一物轻若鸿羽,洁白飘逸,自骄阳天中晃晃悠悠落下。

  成王只觉额角一凉,那物便已化作了凉水,再不复纯白之貌。

  六七月的天,竟是下起了绵绵白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越下越是细密,很快便在青石板地上结了一层霜色。那雪花也是怪异,落于人身上时立时便化了,可落在地上的、水里的、花草亭廊上的,却是经烈日而不化。

  不过几个呼吸间,偌大一个成王府,便仿佛从这暑天之中分割开来,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冰雪世界。

  成王脚步一顿,眸色一凌,厉声喝到:“什么人!?”

  随着他的厉喝,王府之内各个角落处都涌动起黑影憧憧,不过须臾便有数百影卫集结而来,更有十数个好手将成王殿下周身重重围住,护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随后,重甲配刀的府兵也在统领率领下,各个钢刀出鞘,面色冷凝,行动间竟不比以速度出名的影卫慢上多少。几处高楼上,更有卫士手执弓弩,拉弓上弦蓄势待发。成王府的兵力防卫,可见一斑。

  雪仍旧没有停。

  正对着成王的画楼飞檐之上,忽地起了一阵旋风,将漫天飞雪吹乱。待风止雪停后,那画檐之上便多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观身形,是个年轻男子,一袭软甲蓝中带紫,厚重披风色如暗夜,沉沉垂落在身后。手上执了一把巨大无匹的铁伞,伞骨边缘根根勾起如妖兽利爪,泛着金属般的冷色。那执伞的手苍白泛青,毫无血色,握在通身透明如冰玉琉璃的伞柄之上,竟分不清哪个更白更冷。那伞似是在遮挡落雪,仔细分辨时才看出,那纷纷扬扬的落雪,竟全由铁伞而起。

  而那人的面目,则掩在伞面之下,阴影遮挡,看不清晰。

  成王心中一跳,面上转过一丝奇异。

  “瞄准!弦满——破!”府兵统领见人现形,手下弓弩便齐刷刷瞄准了画檐,手一挥便要下令手下射杀。

  “停!住手!不许放箭!!”成王乍然回神,急急扬声喝住手下,因是太过急切,连声音都有些喊哑了,却仍不察觉,“统统给孤停手!”

  然而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统领虽有心遵令,奈何破字已出,羽林卫士令出必行,第一轮箭雨已然射出,从四面八方向着画楼上那人袭去。

  “孤说住手你们都听不懂吗!?”成王愈发急切,竟是不顾己身安危,挥手命令影卫上前,“快去救人!”

  影卫尚在迟疑间,画檐上那人扬手一挥,周身真气鼓动,玄色披风唰地一下抖开,将背后来箭尽数挥落。而面前那些,他只将铁伞横起,巨大的伞面便将他身影尽数挡住。那莹白如冰的伞面飞速旋转起来,羽箭射在上头,叮叮当当之声不绝,却是攻不破那伞面半分。

  他竟是连脚步也不曾挪动分毫,便将这箭雨尽数挡下了。

  “住手!再敢违令,你们统统提头来见!!”成王见那人无恙,心下一松,哪还敢再让府兵射上第二轮,急忙再度喝止。

  羽林卫统领一见成王情态,便知方才已犯下大过,哪还敢再招惹主子不快,束手跪在一边,话都不敢说。

  这一轮兵荒马乱总算是消停了,成王看着画楼上依旧以伞覆面的神秘男子,小心迈出几步,轻声问道:“……是你吗?”

  那人不说话,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一动,那柄巨伞慢慢抬起,露出了伞面之下的姣好面容。

  虽是个男子,却生得一张十分俊秀妍丽的面容,五官眉宇无不恰到好处,观之令人倾倒,几乎难以自拔。只是他生得虽好,面色却是白中带青,如那执伞的手一般,透着不健康的色泽。

  成王终于露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笑容,语气中也带上了满满笑意,“真是你!你好了?”说罢,他便要上前去迎那男子。“面色这样苍白,身上可还带着伤吗?你怎地这幅打扮了,我一时竟差点没认出来。”

  他要上前,那人却后退,身形如同飘雪,又似鬼魅,悄无声息地便退后了许多,显是不愿与成王亲近。

  成王仲康止步,面上已带了些许阴沉,却强压了下来,口中唤道:“承欢,你可是恼我了?”

  “……”那人在一射之地外,声音清冷,一字一句传来,“我身入幽冥,已沾染朔方鬼气,此身再不同凡俗人。成王殿下天骄贵胄,不该再与我往来。此番前来,乃为永别,自此江湖朝堂,永世不见。”

  成王见他说得坚决,心中已然提起,见他说完便要离去,更是紧追上几步,“承欢!”

  那人透过铁伞,看着成王面上急切神色,微微摇头道:“从此,世上再无弈剑弟子李承欢。如今,我入鬼刹罗修之所,为……幽篁国人。”

  说罢,手上一挥,那柄冰雕玉砌般的铁伞打着旋儿翩翩落下,在成王面前停住,只滴溜溜旋转着。“此物予你,你是留着做个念想也好,弃之毁之也罢,皆由你。”

  成王下意识握住那伞柄,只觉入手冰凉刺骨,宛如他此时心境,不由得大恸。“承欢……你当真要与我……此生永别?”

  “……人生匆匆,别也好,见也好,又有甚么干系呢……”那人说罢叹罢,转身飘然远去,只几个呼吸间,便再也寻不到身影了。

  -完-

  完了吗?才没有呢!

  几个月以后白日午夜,成王府再一次(重音)张榜求贤,召集天下英才探明缘由。

  李承欢少侠有没有去,看看西海流传甚广的扫把星君传说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