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枝

2017-09-23

  “阿枝,快跑!”

  “你一定要活下去!”

  “别回头,阿枝!”

  “一定!要活下去......”

  那个声音又消失了,阿枝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她的枕边已是一片泪痕,可她抬起手,摸了摸眼角,却发现眼睛干涩得厉害。

  又哭了吗?可她终究没有感受到呢。

  阿枝走出房门,便见池宿拿着钓竿站在御庭园中间的池子里垂钓,不过几秒时间,他便迅速提竿,只见一条锦鲤已被吊在鱼钩上。

  池宿一把抓过,在手里掂量几下,啧啧两声:“不愧是御庭园养的大肥鱼,今天的午餐就吃你了。”

  阿枝走过来,在他身后淡声相劝:“你再吃下去,我们估计就要在这打杂了。”

  “哎,阿枝,你醒啦!”池宿听到阿枝声音,笑眯眯地回头:“你看我为了你,叛出师门,流落至此,让我吃饱喝足才能好保护你啊!”

  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阿枝眼眸暗了暗,声音仍是淡淡地:“我没想要你救。”

  池宿也不在乎阿枝的冷淡,丢下鱼竿,朝她伸手笑:“我说,阿枝你们魍魉宝库那么多钱,你看能不能分我点啊?”

  阿枝睨了他一眼,声音更冷了:“我没钱。”

  “哎呀呀!”池宿只好缩回手,自顾自叹道:“我怎么会救了一个没钱又没颜的女人呢?”

  阿枝简直不想理他了,你说若非他身上那套紫霜之惑弟子服,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厚颜无耻贪吃贪财的男人会是太虚门人。

  而且可怕的是,他好好的一个收妖道具被他拿来装酒喝,就是太虚弟子都会有的一个宝贝葫芦,而池宿那个葫芦更是宝贝得不行,据说是师门传承的,每过十年师门比拼,赢者才能获得,叫云隐松涛。

  一般妖魔碰上这个道具基本跑不掉,本来是个好宝贝,也不知怎么会落到池宿这种人手上,真是糟蹋了。

  趁着御庭园主人没回来,池宿拖着阿枝在厨房搞了个红烧锦鲤,两人吃饱喝足以后又赶紧清理痕迹,不然等宁费费那丫头回来,估计少不了一段骂!

  宁费费不是修行之人,不过却因为家中有人在王朝任官,也算个官二代吧,整天没事做,就拿着钱到处耍,一次路过这燕丘之地,看上了这御庭园大院,不顾原主人之意,强行签订买卖协议,硬是把这座院子给买了下来,从此成为了她的一处栖息之地。

  由于燕丘偏离中原之地,人烟稀少,所幸这里风景优美,无战乱,倒也是一处养身养心佳地。

  而阿枝之所以能来到这地方的原因还是多亏了池宿,池宿虽生为太虚门人,却不受那门规约定,出师之后就在这大荒到处摸索,荤素不忌。

  师门原本警告过池宿好几次,可见他不听劝,加上本身修为又高,估计除了掌门也没人奈何得了他,所幸就由他去了。

  池宿就是在路上认识的宁费费,宁费费性子泼辣,池宿厚颜无耻,两个个性迥异的人遇见以后竟然有种相识恨晚的感觉,还成为了好朋友。

  所以在池宿救了阿枝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投宿他这位好朋友。

  宁费费因为家里人生病了,急着赶回中原,便匆匆忙忙把钥匙丢给池宿,走了,这几天下来,池宿已经吃掉了人家将近十条锦鲤,也不知道宁费费回来会怎么爆发呢!

  所以在第七天后,池宿见阿枝身子渐好,便向她提议:“阿枝,我们走吧。”

  走?去哪?阿枝不知道,从她离开门派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家了,可笑这天下之大,却无一处容身之所,但阿枝并未将自己的内心表露,而是应道:“好。”

  池宿见状,笑开了颜,收拾收拾后,便在御庭园门外的桃树下了挖了个坑放钥匙,又用术法唤出一只仙鹤,留在原地给宁费费传信,便带着阿枝前往了幽州之地。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去幽州呢?阿枝问池宿,他说不知道,只是过会又笑言:“只是觉得阿枝你这般死气沉沉地也不好,想带你去看看幽州美景。”

  幽州虽说有蚩尤族驻守,不过那也在偏远之地,并未达到能霸占整个幽州的地步。

  所以有些地方还是能轻而易举地进去的,到达幽州当天因为天晚了,两人只能寄宿在龙门客栈,这个客栈是出了名的邪门,有些客人住进去以后,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也没人查得出是为什么。

  虽然客栈不安全,可也是荒原漠漠中唯一的栖息之所了。

  对于外面而言,客栈也许还算是安全的了。

  池宿从宁费费那里坑了不少钱,就算这龙门客栈房价逆天还是付得起,所以当池宿一口气丢出大元宝说要订两间房时,一旁漫不经心浏览顾客的老板娘金镶玉眼前一亮,顿时扭着小蛮腰走到池宿身边,细细瞧了一眼,便掩嘴一笑:“哟,好俊俏的小道长。”

  龙门客栈伫立了多少年谁也不知道,但是金镶玉的名声流传于世三十余年,按理说现在应该是个半老徐娘模样,但见她一身淡蓝抹胸长裙,右边香肩隐现,肌肤仍白皙紧致,不见一丝衰老。

  不过那脸,倒有些难为情了,也不知是真的老了还是咋的,她的妆容极为浓艳,掩盖了原本的面容,不过一双细长眉眼倒被她画得甚是风流勾人。

  池宿被口头调戏了,也不见恼,向来只有他调戏别人的份,哪能轮到别人调戏他呢?于是他转头,对金镶玉浅浅一笑,他本就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这一笑也是迷人得不行,金镶玉见状,心里都要乐开花了,便压低了嗓音靠近池宿耳边道:“小道长,这夜已深,你劳累奔波了一天累坏了吧,不如今晚到奴家房里,给小道长按摩放松如何?”

  虽说声音低,可阿枝跟池宿靠得近,自然也能听见,她微微蹙眉,刚要说些什么,便见池宿收回桌上那枚元宝,转而丢了锭银出去,声音也是干干脆脆地:“老板娘盛邀,贫道岂能拒绝,就要一间房吧!”

  阿枝:“......”

  池宿丢给阿枝一个安定的眼神,转而跟着金镶玉嬉笑上楼去了。

  阿枝无奈,只好自己往一边楼上走去。

  这一夜无眠。

  阿枝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哪怕是在御庭园那几天,她不是做梦就是失眠,自从被师门赶出来以后,她已经对这个大荒感到无比失望。

  阿枝做的那个梦与她小时候的一段经历有关,那时的阿枝还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父母健在,生活幸福。

  可惜好久不长,她八岁那年家中突遭劫匪,大火烈烈,将她的家和双亲活活烧死了,母亲临死前死命地喊她快跑,那段经历便成了她这些年时时刻刻缠绕她的梦魇。

  即使她后来拜入魍魉门下,成为其弟子,被训练得无情无欲,不再懂得伤心为何物,可是夜里一旦做了那个梦,她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有些东西,一旦深入骨髓,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走出来了。

  而阿枝被赶出师门的原因也着为可笑,她性格木讷,不会哄人,大师兄喜欢阿枝很久了,但是阿枝一直没有什么表示,她长得不漂亮,还不会说话,更不懂心机为何物,只是某天小师妹的脸毁容了,而那天刚好是吃了她拿去的东西,有人检测出了毒物,证据确凿,没有人相信她,连那个喜欢她很久的人也说:“阿枝,我们虽以杀人为生,可却不能容留心肠歹毒之人留在门派,你的一身修为我会废去,你走吧,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阿枝就这样被赶出了师门,她麻木惯了,即使修为被废,离开师门,却还是没什么感受,只是她的人生太过平淡,没有了家人,没有了师门,终将不知再往何处归去。

  在路上的时候因曾修行过的原因,吸引妖魔,她没了修为自然抵挡不过妖魔,本想着这样死去也好,谁知关键时刻窜出来个池宿,二话不说打打打,把妖魔打死以后就拖着她一路噔噔地马不停蹄赶到御庭园给她疗伤,顺便霸占了人家主人的房子。

  说来他们认识不到十天,也还不知对方底细深浅,不过这一晚阿枝想到临走前金镶玉的模样,心中始终感到不安。

  思量许久,阿枝还是决定出门去看看。

  可没想到她刚要下床,却见窗边有砰砰的敲窗声,阿枝有些警惕,没敢去开窗,不一会只听见池宿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阿枝你再不开窗我就要摔死了!”

  池宿?阿枝一惊,急忙上前去打开窗,只见池宿完好无损地坐在仙鹤上笑眯眯的抱臂看她,哪有半分无力的模样。

  “上来。”池宿朝阿枝伸出手,阿枝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任他拉自己上去了。

  阿枝坐上仙鹤以后,池宿连窗也不关了,载着阿枝就朝夜空飞去。

  凌晨的月亮很大很圆,阿枝坐在鹤上吹着凉风,有点懵:“你对那个老板娘做了什么?”

  池宿闻言哈哈大笑:“阿枝你倒是了解我的性子,没问老板娘对我做了什么。”

  阿枝无语,要不是你对人家做了什么,用得着大半夜把她拽出来跑路吗?

  池宿屈手靠在脑后,惬意地躺在仙鹤背上,笑嘻嘻地说:“金镶玉房间有个暗道机关,下面有屠夫,专门宰些被她用美貌骗取的男人做成肉菜,我想这便是那些人失踪的原因了。”

  阿枝问:“那金镶玉如此恶毒,恐将有更多人遇害,你身为道家弟子为何不替天下除去这大害?”

  没想到,池宿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哈,阿枝你这话说得倒是搞笑,你们魍魉门人手上沾染的人命无数,又怎替别人怜命起来?”

  阿枝垂眸,声音冷了不少:“我已经不是魍魉弟子了。”

  气氛突然就安静了下来,阿枝也觉自己有些冷场了,刚想出声问池宿接下来去哪,却见那个一向笑个不停的紫霜道长,掩低了眉眼,向她靠近。

  “池宿?”阿枝有些奇怪。

  池宿并未立即作答,而是贴近她耳畔才轻声道:“阿枝,你可知我当初为何救你?”

  阿枝有些紧张,她从未与池宿靠得这般近,连呼吸都能听到那种。

  “我,我不知道。”阿枝说,“但是你救了我,我如今的命是你的,你若想如何......”

  阿枝话未说完,池宿便摁住她的后脑勺压向她的唇。

  那一瞬,阿枝大脑都空白了,直到被池宿放开还是懵懵地。

  看她傻掉的模样,池宿不由大笑起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去救一个女人,你想不明白吗?”

  阿枝摇头。

  池宿看她呆呆的样子,眉眼却渐生柔情:“十七年前,你拜入魍魉门下那会,我刚好和师父来门中做客,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十年前,十大门派比武大赛上,你已长大成人,只是发觉你已经被训练成了一个杀人机器,除了遵循师门命令,什么也不会。如今你被迫离开师门,我却庆幸不已,那样的地方始终不适合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池宿伸出手在阿枝的秀发上轻抚,声音比往常温柔不少:“阿枝,我喜欢你多年,只是不曾被你所知,如今我表明心迹,你是否愿意接受呢?”

  一夜之间信息变化如此之大,阿枝已被震撼得说不出话,被他一问,顿时有些结巴,刚刚那一吻犹在眼前,心中紧张得不行。

  “我,我不知道。”

  不同于以前大师兄的告白,这个她才认识不到十天的男人却给她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也不知道会有人默默地喜欢自己多年,曾经家人逝去,师门冷漠让她对这个大荒一度绝望,好在池宿出现并拯救了她,说没感觉是假,但是也没有进化到那种程度,所以她答不出来。

  池宿见此也不逼她,只是浅浅一笑,眉眼弯如月:“那么换个问题,你可愿陪我走遍这大荒的万水?”

  这次阿枝没有犹豫:“愿意。”

  夜还长,月未眠,这大荒的千山万水,让我们等天亮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