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回陆转(一)

2017-09-19

  天合关外崇山险峻,山道崎岖难行,唯半山腰处有个简陋食肆,设在葱郁林木之间,几乎要与这深林融于一体。

  店铺虽是简陋,地方却很是宽敞,大堂内摆了十来张桌子,此时空无一人,更显空旷寥落。半合的门板之内,掌柜的是个年逾四十的中年汉子,正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似是全然不在意这门可罗雀的景象。

  山道上忽地传来得得马蹄声,听声响,似是赶路甚急。掌柜的也不知是困倦正浓,还是习惯了这等无人问津的光景,竟是连头都没抬起来。

  那御马之人只片刻便已驰近,幽暗的林木之间,一袭白衣配上银鞍白马,真真是分外耀眼。

  那人头戴笠帽罩面,瞧不清楚样貌,瞧身形却是个年轻人。似是赶了许久的路,风尘仆仆,乃至白衣裳都蒙上了一层浮灰,显得黯淡了不少。那人也不甚在意,见了这林间野店,抬头似是瞧了一眼天光,便跃下马来,径直向店中走去,扬声唤道:“店家,打尖。”

  那声音清冽如寒泉,掌柜的当即一个机灵清醒过来,赶忙绕出柜台迎客:“客官您里边请,随便坐随便坐。客官可要来点儿什么?不是我夸口,本店的卤味可是一绝,猎物可都是这山里头打的,不是大虫就是野猪,滋味可劲着呐!”

  那人在堂中左右瞧了一圈儿,便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了,包袱与佩剑都随意搁在桌上。那长剑套了一层古拙木匣,剑柄处也用麻布缠得紧实,轻易瞧不出原本模样来。

  掌柜的好容易盼来个客人,自是殷勤得很,又是抹桌又是添茶,还不忘介绍店中拿手好菜。

  这店子虽看着粗陋,收拾得倒还整洁,家什也干净,那人没瞧出什么不妥,心下也满意了些,端起凉茶润了喉,道:“不拘什么,速度快的菜上个几盘,多搁辣子。卤味也包上几斤,再来十张面饼子一并包了,我带着路上吃用。”说罢便递出了一锭银子,打发掌柜去置办了。

  这么大一比生意,掌柜自然尽心,忙不迭地便去了后厨招呼。不消盏茶时分,便端上了两盘热炒一盘卤肉。“客官您稍待,厨房还有盘儿酸菜鱼,立马儿给您上咯。”

  一盘麻婆豆腐一盘辣子鸡,俱是红彤彤一片,热气腾腾的,也不知搁了多少辣子。

  那客人尝了一口,似是更满意了些,待菜色上齐后便又多问了掌柜一句:“店家,此处距蜀地还有多远?”

  “过了前头那栈道,再下了山头,再行个十几里便是盐泉地界了。客官您骑着马呐,一个来时辰便能到了,不远不远。”

  那人得了指路,心下更安定了些,点了点头便继续用膳了。

  孰料还不等他多安心片刻,山道上便又是得得马蹄趋近。只倏忽片刻,食肆的板门便被轻轻叩响,随即便是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响起:“店家,劳烦,打尖儿。”

  新来的客人一袭蓝衫,气质温和。面貌虽看着不年轻了,却也算不得年老,可一头头发却是尽数白了,面貌神色也颇有些沧桑之感,似是平生不甚如意。

  来者都是客,掌柜只一愣便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只忙不迭地迎了上去笑道:“客官里边儿请,您要来点儿什么?本店的卤味可是一绝,不是我夸口……”这山间野店,几日也碰不上一个活人,今儿个倒是连来了两个。瞧那衣饰料子,一个两个可都不是寻常人,掌柜心下更喜,态度不免愈发殷勤。

  新来的客人似是十分知书达理,谢过了掌柜引路与介绍,一路走过那十来张空桌子,径直往那唯一有客的桌子走去。

  寻常来说,出门在外打尖儿住店,人生地不熟的,自是喜欢一人独处的。有时遇到店中满人,宁可多走几步换家店用饭,也不会与生人挤在一张桌子上。此时堂中尚有空桌无数,这人却偏偏特立独行,要与人挤在一处,又是何道理?

  即便这新来之人爱好独特,可前一个客官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气质冰冷又随身带剑的,一瞧便是个惹不得的江湖客。

  掌柜正欲劝说,那蓝衫人看着走得不快,两三步间却已到了临窗那桌前,正欲在那白衣人身侧坐下,却听铿锵一声,原本随意搁在白衣人手边的长剑已被拿起,重重搁在木桌边沿。

  “滚别处去!”那白衣人此时已然停著,微微侧过头来,饶是有笠帽照面隔着,也仍能感受到那一眼如刀锋般凌厉冰冷的眼神。

  掌柜的心下一寒,小心翼翼地劝道:“客官,客官您看,小店空桌多得是,您若喜欢这窗口,这边儿还有位呐,您看这……这……”

  “店家,无妨的。”蓝衫客是个好脾气的,见掌柜战战兢兢,便轻笑着安抚了一句,再对那明显不甚欢迎他落座的白衣人轻声道:“你看,这一桌四个面儿,你占了一边便已然够了,我坐你身旁,碍不着你甚么的。”

  言下之意,仍是执意要挤这一桌儿。

  “……”白衣人似是气急,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握着剑鞘的手倏地收紧了,手腕一震,长剑便自鞘中弹出寸许,露出澄若秋水、流光溢彩的剑刃来。“滚!”

  掌柜的已然吓得冷汗津津,奈何江湖人的事儿,哪里是他敢插手的,更何况这会儿都要刀剑相向了,若贸然凑上去,这条命还要是不要了?

  “罢了,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勉强。”蓝衫人似是十分无奈,面对这等威逼,只好妥协,换了个方向行去。

  掌柜原以为他要知难而退换个桌了,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眼睁睁瞧着那人只往前走了一步,脚下便是一转,径直坐在那白衣人对面,仍是同一张桌子。

  待坐稳了,那蓝衫人才微笑道:“你若喜欢把剑搁那儿,便搁着罢。我坐这边便好。”

  “……”

  “……”

  谁也不曾料到这人竟这般不知好歹,白衣人更是被气得狠了,连手都抖了,漆红的木筷禁不住他一下紧握,咔嚓一声便断成了两截儿。

  “怎这般不小心,可有伤着?我瞧瞧。”蓝衫客似是全不知他怒从何来,竟还要凑去拉他手查看。

  白衣人二话不说挥开他手掌,丢下手中木筷,自筷笼中重拿了一双,便再不理会眼前这人,自顾自地吃起来,只速度快了许多。似是片刻也不想多见那人一眼、多与他相处一刻的模样。

  掌柜的此时已然瞧明白了。这两位该当是熟识的,只不知是何缘故,此时闹得不甚愉快。偏偏还就闹到了他这店里,除了自认倒霉,也实在没法子了。好在这两人好似并不打算在此地动手,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蓝衫客得了冷遇,却也不在意,反倒招呼起店家来,“店家,我瞧您这儿的菜色甚是可口啊。”

  掌柜的擦擦冷汗,小心绕过那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白衣人,诺诺应是:“可……可不是,客官,小店虽偏僻,但这菜还是……还是很不错的,您要来点什么?本店的剁椒鱼头、麻辣锅儿都是绝活,您看……”

  蓝衫人却道:“旁的便罢了,我瞧这几味菜色甚好,劳烦您照面前这些给我也备一份同样的罢。哦对了,多搁辣子。”

  “……”

  “……”

  此言一出,掌柜的额头冷汗是再也藏不住了。

  那白衣人更是气息一乱,怒意隔着好几丈远都能清晰看出。他却仍是不说什么,只下箸的频率明显更快了些,似是想早早吃完了。至于吃完后是掀桌就打还是掉头就走,尚有待商榷。

  掌柜哪敢留在原地,匆匆应了一声便连滚带爬地去了厨房,片刻后便上齐了菜色,随后再不敢留在大堂之内,尽是连那锁着钱财的柜台都顾不上了。

  相比起白衣人的匆忙,那蓝衫客却是不急不缓的,将桌上菜色逐一尝过,再挨个儿点评了几句,最后总结道:“滋味果真地道,麻辣鲜香兼而有之,豆腐软嫩爽滑,鸡肉鲜嫩有嚼劲,卤味酱汁入味三分,减一分太淡,增一分则太咸,如此恰到好处才能得此人间美味。”

  他自顾自品得津津有味,白衣人却是眼皮都不抬,自顾自地吃用,连半分注意力都不曾给过对面。

  “此处虽是陋店,却有国手啊。怪不得你进得如此香甜,我是几日都不曾见你如此开胃了。”那人自说自话还不够,还非得死皮赖脸地要个回应,这会儿正把话题往对面人身上引。

  “……”这人哪这许多废话,吃个饭都堵不上他滔滔不绝的嘴,食不言寝不语都学到了狗肚子里!

  白衣人烦不胜烦,速度不免更加快了几分。

  蓝衫男子见他盘中菜色见底,便主动匀了一勺豆腐放在他碗中,口中劝道:“吃得慢些,莫要噎着了。我这儿还有,都是紧着你的口味点的。”

  白衣人既不肯见他面,自也是不肯吃他的,只是这会儿进得急了,那豆腐又是滑嫩,一时不察便滑进了口中,待得醒悟时,早已吃了一大口下去,闹得他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竟是被逼得含着饭食进退两难。

  蓝衫客却像是浑然不知他的处境,微笑着又给他布上了两口菜,“再尝尝这些。如何?”

  白衣人匆匆将口中物事咽下,呵斥道:“闭嘴,谁要你多管闲事……咳、咳咳!”孰料他这时情绪不稳,点得菜色又都是极辣的,这一着急之下却是呛着了,立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蓝衫人从进门那刻起便一直是面露微笑、游刃有余,此时终于露出了紧张神色,更是站起身来一步跨到那人身边,伸手欲扶,“怎就当真呛着了?来,喝点水顺顺气,这凉茶甘冽,正可润喉,可莫要伤了嗓子。”

  “咳咳……用不着你、咳、假好心……咳咳……”那白衣年轻人一边平复着咳喘,一边用力挥打开扶上来的双手,抓过桌边凉茶一饮而尽。

  “莫要喝得这么急,你……”蓝衫人还欲再劝,那人却已没了耐心,一手拽着包袱,另一手拿起剑转身便欲离去。他一怔,下意识拉了一下,握住了那只腕子,“小枫,怎地吃了一半便要走了?路上饿着了可如何是好?”

  白衣人二话不说甩开他的手,寒声道:“陆南亭,你不觉着你管得太宽了吗!我与你有何关系,值得你跟条巴儿狗似的赖着我不放!闲疯了就滚回去当你的掌门,少来我面前讨嫌!!”

  听这几番对话,此二人竟是弈剑听雨阁阁主陆南亭与幽都魔君张凯枫,此时也不知为何竟一同出现在这荒郊野外深林秘境之中,还颇有一番纠缠的模样。

  出了店门的张凯枫已跨上了白马,临行前见那人还欲跟来,更是恨得几乎要拔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一剑斩下你的狗头来,挂去弈剑听雨阁牌匾下示众!”

  待那白马扬长而去,陆南亭才苦笑着摇摇头,掸了掸身上被马蹄溅到的一身尘土,“啧,这脾气,愈发地大了。”笑罢便转回了店中,继续对付起了那一桌子好菜。

  掌柜的似乎听到些许动静,正偷偷从厨房里开了个门缝儿朝外看,见还未曾打起来,便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客官,这……您,他……”

  陆南亭轻轻摇头,笑道:“我那师弟脾气不好,前段时日我惹他急了,正与我闹着不快呢,倒是叫您瞧了笑话。”他料得那掌柜未曾听到细节处,因此也不说破身份,只模棱两可的寻了个理由搪塞。

  掌柜虽未曾全信,却也知深究于自己无益,便也打了个哈哈顺着话头接了下去:“年轻人嘛,难免气性大些,无妨的无妨的。那……那客官现下去了何处?他方才点的物事可还没拿呢。”

  “既如此,我替他带去便是。劳烦掌柜再多与我备上一份,我用完了这饭食便去追他了。”他递上饭资,又多与了些碎银子算是压惊,随后便带上了满满一大包的卤味面饼往盐泉方向追去了。

  好好的一顿饭食被生生搅了心情,张凯枫心下极是不痛快,饶是将那阴魂不散的陆大掌门狠狠叱骂了一番,也依旧难消他心头之气。

  憋着好大一口闷气打马快行了大半个时辰,一路惊起鸟雀山鸡无数,急冲过长空栈道,翻越山头,眼见都要下了山,这口气才稍稍缓下来些许。

  勒停了马后,他回转过头,往身后来路瞧了片刻,并未瞧见丝毫人影,被他搅得鸡犬不宁的深林也渐渐恢复了幽深平静。直至确认那人当真不曾再跟上来,昔日的幽都魔君才冷哼一声,满意地朝山下行去。

  再行不了几里地便是盐泉村地界了,站在半山腰处远眺,已然能瞧见山村全貌。刚过了未正时分,农人在田间劳作,老者闲来无事便于江边垂钓,垂髫稚子嘻嘻哈哈奔跑耍玩,妇人们或是于家中织布喂鸡,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道拉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张凯枫收了收缰绳,驱马慢行。一双微微泛着幽幽紫蕴的眸子透过轻薄帽帘,冷冷注视着山下的安宁平和。又行得片刻后,他忽地调转马头,往另一条岔路上去了,竟是不欲踏入盐泉村内。

  这条岔路常年隐在深林之间,鲜少有人行走,道路崎岖不平,路旁杂草丛生,自然是没有官道走起来舒服宽敞的。然而张凯枫着实不欲再遇见某人,一想到那人即便是追上来了,也只以为他是顺着盐泉方向去了,必然扑空,他心下便觉十分畅快适宜,再是如何难走的道路,也不觉得怎样辛苦了。

  张大魔君与那前世孽障纠缠多年,好容易与那人摆脱关系,得以独自一人离去,自然是想海阔天高任鸟飞。且他毕竟脱离幽都军已久,也就歇了回去重新领兵的心思,如今只想一人行走江湖,得个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他这些年不是忙着化怨愤为动力,便是忙着与那人纠缠,从来也不得空、更没得心思去瞧一瞧如今的大荒,加上原本也就没什么确切的目的地,这时便也不着急,有着胯下白马行路,竟也不在意最终要走去哪里。

  这时正是春风融雪时分,在山上时尚还有些寒风凛冽之感,这时到了山脚下,竟多了几分暖意来。

  张凯枫昔年屡遭挫折磨难,如今身子虽大好了,体温却始终热不起来。然而蜀地素来湿气重,午后阳光落在密林深处,蒸得又闷又热,饶是张大魔君体寒,也难免觉着万般的不适。左右这时也无外人在,他便掀开了遮面的帽帘,露出了帘下俊秀昳丽的面容来。

  没了纱帘阻挡,眼前风景更是明晰。张大魔君见多了幽都的穷山恶水和魔族放荡不羁的建筑风格,也厌极了弈剑听雨阁的亭台琅嬛小桥流水,这时哪怕眼前只是毫无人烟的荒芜小道,也觉别有一番风味。行过水边时,见那垂柳抽芽吐绿,一片嫩生生的翠意,更觉心中欢喜。

  他年岁本就不大,人生中更有大半时日耗费在领兵习武或报仇雪恨之上,这会儿一人独处放松下来,不免有些孩子气,竟是用手勾来了几根柳枝,在手指间把玩翻转。

  胯下马匹慢慢走着,他手中停停动动,偶尔又去摘些柳枝添补,倒也慢慢地被他鼓捣出了个有趣物事来。

  剑阁弟子素来喜爱与人逗乐,手下新奇活计自然懂得不少,如这草编的玩意儿便是人人都会些的。

  张凯枫昔年记忆太过久远,初初上手时难免生涩,待得习惯了,手下便快了起来,竟是当真被他半是回忆半是揣测地编出了个柳笠来。

  他这会儿兴味正浓,摆弄着手中柳笠,只觉怎么看怎么欢喜,便是连面上都带出了三分笑意,映得那张绝丽面容更是灿若明霞、耀如辰星。

  然而,正当他欲将头上帘帽换下之时,忽地便又想起手中这物事是何人所教,当下里那笑颜便是转冷。在看那柳笠时,便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正欲将之毁去,上手要撕时却又停下了。毕竟是自己一手做成,下手时倒是有些舍不得,张大魔君阴着俊颜考虑良久,最后冷哼一声将那柳笠径直往马儿头上一扣,便再不去管它。

  白马浑不知背上的祖宗这千回百转的心思,只觉头上耳朵上都被那柳叶扎得不甚舒适,便一个劲地甩头。垂下的柳绦挂在白马嘴边,它舌头一卷便勾住了嫩叶嚼吃起来,不一会儿便把整个柳笠都嚼得乱七八糟,嫩叶吃了个七七八八。得了吃食的马儿欢快地嘶鸣一声,小步慢跑起来。

  张凯枫眼瞧那不成样子的柳笠被白马吐在泥地上,马蹄得得踏过,更是分毫也瞧不出本来模样了。分明不想在意,却总觉着那情状碍眼刺心,忍了又忍,周身气势愈发冰冷阴暗,却到底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再不去想这些前尘往事。

  盐泉村接邻九黎天合关和巴蜀入口,是入蜀的必经之路、交通要塞。那村子本也不大,虽是绕了远路,然而到底殊途同归,怎样也都还是要转回正道上的。

  耽搁了小半日,这会儿日头偏西,虽是出了盐泉,到达望川镇却还有段路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眼瞧是赶不上饭点了,若是在耽搁些时候,怕是连宿头都要错过。

  原先在天合关时,张凯枫倒是未雨绸缪地要了好些干粮,然而临走时却是气过了头,竟浑忘了要拿走,此时两手空空,竟无物果腹。

  他功力高深,倒也并不如何需求吃食,只是一个人赶路本就穷极无聊,若不再寻些其他事做做,更是没了趣味。

  不过此行也不是全然没收获的,至少将那阴魂不散的孽障摆脱,已是绝好的事情了。那人这时估摸着早已到了望川,甚至已然出了望川镇也未可知,到时他再寻条岔路往别处去,大荒幅员辽阔,再想遇见便是千难万难了。

  为了躲开陆大掌门,张大魔君更是蓄意放慢了脚步,只恨不得与他相隔越远越好。只消到了潇隐村,道路便是四通八达,随他去向何方了。

  孰料,他正琢磨着要往哪个方向去时,前方路口忽地转出一个人来。

  同样身骑白马头戴笠帽,若不是那人一身蓝衫,身量又有明显不同,这般遥遥相对,便好似是在照镜子一般了。

  张凯枫好好的心情立时又被破坏殆尽,透过薄薄一层纱帘,他一双眸子好似要冒出火来,“……又是你!”

  即便隔得老远,陆南亭也能听见他咯吱咯吱的磨牙声,向来定是气得狠了。他却也不走近,只将怀中包袱掷过去,轻笑着问道:“怎地这会儿才来,倒是教我好等。”

  “谁要你等了!?”张凯枫正是气头上,想也不想便呛回去了。见那包袱掷来,忙一个侧身躲开,只用剑柄勾下了,并不肯拿手去碰,“这是何物!?”

  陆南亭见他一副提防小心的模样,失笑,答道:“是你自己的物事,何必这般嫌弃。”

  张凯枫出行时素来行礼简单,对这包袱毫无印象,一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物事,怎就莫名成了他的。然而他与陆南亭抬杠呛声习惯了,闻言想也不想便讥讽道:“即是我的物事,我有让你拿了吗?不问而取是为窃也,堂堂陆大阁主竟是个鸡鸣狗盗之徒!”

  陆南亭平白背上这么个不耻之名,竟也不气不恼,反倒莫名失笑。实则是他早已被师弟从头到尾皮里阳秋的讥讽过无数回了,便是连挨骂背锅都已然习惯,哪天不被这坏脾气的小师弟损上几句,他才要忐忑不安起来,就怕这人又要算计什么大主意了。

  这会儿强行忍住了笑意,也不争辩什么,只示意师弟去看那包袱,“你自己瞧一眼便知道是何物了。”

  张凯枫恨恨瞪了他一眼,只是隔了这许多距离,便是说话小了点都有可能听不见,莫说是隔了两人帽帘后的白眼了。

  带着一头雾水、满心狐疑,张大魔君将那包袱放到眼前,一脸嫌弃地用剑柄挑开一角往里面瞧,却是瞧见了满满一包的面饼卤味。想来这该是他遗忘于天合野店中未曾带走的干粮了。

  陆南亭见他气势缓和了些许,便试着打马上前几步,微笑着道:“那店家说你忘了物事,我便主动请缨给你送来了,可等了你好些时候。眼见天都擦黑了,还等不见你来,我还道你走小路辛苦,正要去寻你呢。”

  张凯枫闻言,笠帽下的眸子便森然转寒,周身气势一凌,“……你跟踪我!?”

  “我哪里敢,你可莫要冤枉我。”陆南亭倒是不惧他的气势,只是依旧小心解释,唯恐他想岔,“我在盐泉打听过,却无人知晓你去过。似你这般风姿俊雅的人物,若是当真打哪儿经过,怎会有人不记得的?故此我便猜你定然是绕了路的,便提前在这里等着了。”一边解释,他还不忘一边夸一夸小师弟的丰姿仪态。

  边说着,他越走越近,只余几步远了,衡量了片刻,便未曾继续靠近,只是语气愈发低沉温柔,竟有些讨好意味,“幸好你还是来了,否则再晚上片刻,错过了饭点,可与你身子不好。”

  他这时已然靠得极近,近到两匹马儿都能交颈摩擦了。极难得的,张凯枫竟还不曾出言赶他,反倒是臻首微动,似是在打量他。

  陆大阁主从来温和宽厚,对方再是如何胡搅蛮缠、语不饶人,他也始终游刃有余、随手化解,此时竟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起来。他轻咳一声,复又去解悬在马鞍边上的几个水囊,“小枫,你先将就着用些干粮垫垫胃,我这儿有水。若是嫌弃清水无味,我还备了牛乳和果酒,你瞧着哪样便与我说。”

  他这般殷殷相待,可谓极是温柔耐心了,然而张凯枫却是冷哼,讽笑道:“常言有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旁人不知你陆大掌门是什么样的人,我却知道你是哪一路货色!谁知你会不会在吃食里动什么手脚,专等着我上钩,好由得你除魔卫道!”说罢,他挥掌打开了递水过来的手,目光在那几个水囊上一扫而过,“还牛乳、果酒,你道自己还是那个养孩子的陆师兄么!?这些个哄小孩子的玩意儿,留着给你弈剑听雨阁的徒子徒孙吧!”

  上一刻还好端端的,下一刻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又立时恼怒起来,张凯枫这脾气从来阴晴不定,全然没个准数。

  心绪不佳之时,张大魔君从来六亲不认,周身寒意杀意几乎要满溢而出,惊得马匹都不安地来回踱步。“拿着你的东西,滚!”

  陆南亭是当真不知自己那句话招惹到了他,竟让他再一次生起恼来。眼见他要走,下意识地驱马赶上两步,唤道:“小枫……”

  “闭嘴!谁许你如此唤我了!”听得背后声响,正是恼火中的张凯枫猛地回头一瞪,单薄纱帘根本遮不住眸中杀气。

  陆南亭胯下白马被这凌厉气势惊得一个虎跳,生生往后退了好几步,不安地嘶鸣起来。

  “不许跟上来!再见到你出现在我眼前,我便剁下你的手脚,丢去喂野狗!滚!”寒声留下最后通牒的张凯枫,瞧都不瞧他一眼便打马离去。

  陆大阁主安抚完了马匹再抬头时,那个魂萦梦绕的身影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白点,他摇头苦笑,只能再一次御马追赶。

  张凯枫这回倒是行得不快,不几时他便已赶上,之后便也不曾追近,只保持了十数丈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张凯枫不堪其扰,猛地一勒马缰,回头寒声道:“我说了不许跟上来,不许出现在我面前,你听不懂是不是!还是你迫不及待要来送死!?”

  孰料陆大阁主俨然不惧,微笑摇头辩解,“此言差矣。我只是寻常赶个路,你如何能说我实在蓄意跟你了?况且你只说了不许我出现在你面前,又没说不许我出现在你身后。我哪句都依你了,你为何还要动气?”

  若说先前陆南亭还是刻意讨好他的,这时便是讨好不成,强词夺理逗他来了。

  张凯枫气急,手指握在剑柄上,松了又紧,许久后才狠狠地扭过头,自顾自打马狂奔起来,也不知是要把身后那人甩了,还是心下气不过要去跑一跑发泄。

  魔君打马绝尘而去,只留给陆南亭一头一脸的灰。他倒也不恼,只苦笑着拍去衣衫尘埃,沿着那滚滚烟尘慢条斯理地跟了上去。

  张凯枫气鼓鼓地跑了一阵,回头看了一眼,背后人影都瞧不见了,这才慢下来,低头去瞧搁置在马背上的包袱。

  咬牙切齿地盯了一会儿,他探出两根手指,像是捏着什么脏东西一般,一脸嫌弃地将那包袱打开,取出了卤味面饼食用。吃完了两张肉馅卷饼,稍稍垫了垫肚子,却也被辣出了一头热汗,口中便有些渴了。正要寻摸了水囊去湖边汲水,却不想摸到了两个沉甸甸的、完全不属于他的水囊来。

  只瞧一眼,张凯枫便认出了这两个凭空而来的物事是何人之物。

  方才气恼得狠了,只觉半刻都不愿再看见那人那张讨人嫌的脸,便想也没想地跑了,竟是不曾留意到旁的。想是错身瞬间被那人使了巧劲抛到马背上的。

  张凯枫帽帘下的面色极为难看,盯着那两个水囊的目光锋锐如剑,只恨不得戳出两个窟窿来。

  饶是他再怎么心神不定,能教他这般无知无觉的,向来那姓陆的功力更深了好些,也不知他究竟又瞒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魔君心下腹诽着,手里却已然将水囊拿起,只觉入手沉甸甸的,微微一晃竟是听不到水声,想来里头被灌得极满。

  他拔出囊塞一一验看,将那袋牛乳弃在一边,留下酸甜醇厚的果酒配着干粮吃喝。待酒足饭饱,日头已然落下,暗淡余晖间隐约可见望川镇高大的牌楼。

  眼瞧要入了夜,蜀地的夜晚比白日里更显湿寒,着实不适合露宿,张凯枫便寻了镇上最大的客栈歇着去了。

  待得沐浴洗漱完,屋里盈满了水汽,不免有些闷热。魔君只披着中衣,随意擦了擦仍旧滴着水珠的发丝,走到窗边去开窗通气。

  谁想他才打开了窗,长街对面那家客栈的楼上,与他相对的那间房,也有人打开了窗,正与他来了个照面。

  “小枫,好巧,又见面了。”隔着一条弄堂与他凌空相对的人,一袭蓝衫风尘仆仆,面上笑意却是暖的,丝毫不见睁眼说瞎话的心虚。

  张凯枫通气没通着,反被气了个半死,手指扣着窗沿,捏得那窗框吱嘎直响。

  陆南亭仿佛没瞧见他眼里几乎要冒出来的火焰,仍旧一脸温柔地劝道:“小枫,初春夜里仍是寒凉,蜀地更胜旁处,你要开窗,怎穿得这般单薄,仔细要着了寒。”

  “啪!!”回应他的,是张凯枫的猛力关窗声,震得那客栈外墙都抖落不少墙皮。

  “小二!!退房!!”

  等不多时,月夜之下便隐约瞧见一骥飞驰而出,鞍上之人白衣俊雅,倏地便沿着官道跑得没了踪影。

  陆南亭兀自开着那窗,见此情景,也只能揉揉额角,转身往楼下走去。

  张凯枫驰出几里地后,复又从小路悄悄绕回,到对面客栈查探片刻,确认那人马匹行李具都不见,人也早早离去了,便知他果然又阴魂不散地试图一路跟上自己。且看他这一回,能跟到个什么鬼!

  将陆南亭诳走后,魔君可谓一身轻松,竟重又回了原处住下,临睡前还点了些宵夜。这回没人搅局,倒是让他吃得十分开怀。

  一夜无话。

  安心睡到天亮的张凯枫只觉通身舒泰,更因甩脱了跟踪之人而倍觉神清气爽,竟是破天荒的没让小二将饭食送到房中,而是去楼下大堂里用饭了。

  他虽已不再是幽都魔君,但到底仍背负着勾连妖魔、入侵大荒之名,虽不惧烦扰,到底是非之身,又是不喜与旁人亲近热闹的性子,是以向来不去人多的场所的。今日许是着实畅怀,竟是去了,也不曾戴上那遮面之物。

  好在这一大清早的,大堂中也没什么认得他的大人物往来,些许平民百姓虽有留意到他,却也只因他那俊美无俦的容貌罢了。

  他寻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坐了,点了碗清粥和几个烧麦包子,配着一碟鲜红油亮的辣酱菜慢慢吃着。却不想才用了几口饭食,耳边便传来熟悉至极的声音。

  “姑娘,你瞧这些个物事,可还得用吗?”

  张魔君拿筷的手都瞬间一僵,倏地转过头去,循着那声音来处瞧去。

  入目依旧是那一身熟悉至极的蓝衫,即便只是个背影,他也依旧能把人认得清清楚楚。

  竟又是那阴魂不散的陆南亭!他到底是何时回来的,怎地自己竟是一点都没察觉到!

  魔君才欲发作,却忽地发现,对他死缠烂打了好些天的人今日竟从头至尾都不曾瞧过他一眼,反倒是对着身边一个身着橙衣的娇俏女子大献殷勤。

  陆南亭也不知是当真不在意自己师弟了,还是被那漂亮姑娘勾去了全部心神,竟只顾与身侧女子窃窃私语,时不时绕着那女子左右来去,端水递物。而那女子也是毫不客气,只管支使弈剑听雨阁的前任阁主拿这拿那,自己却寸步不离地守着口大釜,专心致志地炖着什么物事。

  “程姑娘,如今可还缺些什么?你且吩咐,我去为你取来便是。”陆南亭一边伺候那女子,一边试图大包大揽地为那姑娘分忧,怎么看都像是为博佳人一笑而不惜斯文扫地的登徒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行事竟如此鲜廉寡耻,弈剑听雨阁连掌门都是这么个油头粉面、到处沾花惹草的惫懒模样,可见这门派当真是堕落到底了。

  张凯枫一边冷笑着,一边隐在暗处瞧着那对男女,只想看看还会有什么不可入目的景象。

  那女子执着汤勺在釜中翻搅,闻言头也不抬道:“如今还差狼肉、猪肚、蹄筋,以及海参、干贝,素食还有香菇竹笋,调料差一些茴香、八角。狼肉得是丹坪寨的雪狼肉,肉质肥厚鲜美,猪肚及蹄筋得是大禹村外的野猪最为劲道,竹笋要天虞岛的,那处水土最好,竹笋白菜俱是甜脆。一个时辰之内你寻来给我,否则汤头炖过了头便唯你是问!”

  “在下立时便去寻来,必不会误了姑娘的事。”面对这般苛刻条件,陆南亭竟是二话没说,唤来马匹转身便去了。

  那女子随意摆了摆手,连看都不曾看过他一眼。

  当真是愈发出息了!

  张凯枫丢掉手中折断的筷子,重又拿了一双,对着面前碟子里的包皮烧麦戳戳弄弄,不过几息便把那娇小玲珑的烧麦戳得惨不忍睹,瞧着愈发没了食欲。

  气都气饱了的张大魔君筷子一丢,留下一桌子根本不曾动过多少的饭食,转身便上了楼,眼不见为净去了。

  一上楼他便收拾起了行装,本欲直接离去,好少被那俩男女荼毒双目,临走前却又莫名止了步,反倒挪去了窗边,悄悄开了一道细缝往下瞧去。

  陆南亭尚未归来。他如今被交代了不少事物,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目前楼下便只剩那女子一人,对着大釜自顾自地搅弄。往来行人偶有停步驻足,她也不在意,眼里只有她正在炖的汤水,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旁人。

  这女子也不知是何来路,又是何时与那久居天虞岛的陆大掌门结识的。虽是样貌生得不错,性子却太过目下无尘了。一个年轻姑娘家,如此颐指气使地对待男子,着实是目中无人。若非如此,倒也勉强还能算得上是个美人的。

  不过那陆南亭的目光也是愈发地差了。他再怎样言行不一、沽名钓誉,好歹也执掌剑阁这许多年,哪个名门望族的大小姐不好找,偏偏要对这不知来路的女子俯首帖耳、句句遵从,便是从前对着师父,都不曾见他如此卑躬屈膝。

  张凯枫越想越是恼火,暗恨自己方才怎地没跳出去一剑结果了那人!

  正自腹诽着,远处牌楼下,一袭蓝衫已然驰近,还未到眼前便已飞身跃下马来,将手中沉重包裹递与那橙衣女子。

  “程姑娘,我已将物事尽数寻来,你瞧上一瞧。我可有耽误?”

  “耽误倒是不曾。你且拿来我瞧……嗯,这味茴香老了,不得用。其余之物尚可,你放下便是。”那女子匆匆瞥过,便又指使起人来,“你来瞧着火候,我处理旁的。见那汤水翻泡了便唤我,一刻都不能耽搁,听懂了没!”

  陆南亭诺诺应是,接过汤勺甘愿做起伙夫来。

  张凯枫见此,只气得牙根发痒,重重甩上了窗子,再不肯看他那副丢人现眼的模样。

  他却不知,在他关窗的那一刻,楼底下之人便已仰起头瞧了过来,目中光辉温暖,尽显宠溺。

  “你发甚么呆,汤都快滚了,你还想不想要这一锅吃食了!”程姑娘处理好了猪蹄狼肉,回头一看锅中,竟险些误了事,心下一急,禁不住扬高了声音叱责。“你若不想要,便趁早与我说了,也省得我浪费食材来做这一锅东西!”

  身为一个资深美食家,面对这等暴殄天物的行径,她是半分也不能忍受的。莫说眼前这位早就不是掌门了,即便仍旧是,即便来的是天皇贵胄,若是敢糟蹋她的食材,她也是一样敢骂的。

  “是是,这回是在下的不是。程姑娘你莫恼,我定然更仔细些。”陆南亭脾气向来温厚,即便在小姑娘处吃了排头,也不曾有什么不甘恼怒之意,反倒是赔罪认错为先。

  “……罢了。还是我来吧,你一边儿等着便是。”他态度诚恳,程姑娘也不好再作恼,只接回了汤勺,自顾自熬起汤羹来。

  虽是关上了窗,然而魔君一身功力何其之高,只隔了这么些距离,底下说话声自是不绝于耳。

  这一番对话听入耳中,他心中愈发气恼,直恨得抓心抓肺的。

  往时那陆南亭也时常这样三两拨千金的应对他的暴烈脾气,他虽气恼,却也不觉得如何烦恶,如今只听了这片刻,竟已恼得恨不得要下杀手了。

  正自犹豫间,楼下的对话又有了新的变化。

  “好啦,如今便只需再等上半刻,这锅佛跳墙便成啦。看在这所有的食材都是你提供的份儿上,我便不收你资费了。”程姑娘将锅盖盖好,拍了拍手道。

  陆南亭也是松了一口气。楼上那杀气已然浓得近乎实质,程姑娘并非习武之人,又醉心于烹饪之中,丝毫未曾察觉,他倒是紧张出了一头冷汗,正苦恼着一会儿要怎么哄。“有劳姑娘辛苦了。姑娘可还有何吩咐,在下可为姑娘办来,算是答谢姑娘漏夜辛劳。”

  “吩咐便不必了,只要你陆大官人莫再半夜里将我唤起,为你做那繁琐至极的佛跳墙,我便谢天谢地啦。”程姑娘不做菜时,脾气还是十分活泼跳脱的,这会儿便也开起了顽笑,“你要讨好你那师弟,却还非要拖我下水。我半月后可是要与忆菡姐姐行同袍大礼的,若是歇得不好,容颜憔损,让姐姐瞧了嫌弃,你可怎么赔我?”

  “此番是陆某的不是。区区薄礼,贺姑娘同袍之喜,聊表心意了。”陆南亭准备不足,在储物镯中寻摸半晌,方找出一枚云纹玉佩递了上去,“此物有凝神静气之效,有助于道法修行。忆菡姑娘是太虚弟子,想来此物应对她有所助益。”

  程晓橙也不客气,收下了那块古玉,青葱手指拂过上头刻着的“道法自然”四字,点点头道:“那我便替忆菡姐姐多谢你啦。”

  又聊得片刻,程姑娘便收了心,将釜下柴火熄了,取了玉盏将锅中香味四溢的佛跳墙盛出,“这便成啦。喏,你拿去吧。”

  “有劳姑娘稍待我片刻。”陆南亭忙不迭碰了,进酒楼去寻伙计,仔细吩咐后才出来,“陆某这便送姑娘回潇隐村去。姑娘请上马,在下御剑随行护佑便是。”

  而此时,得了吩咐的伙计正将那一腕新鲜出炉的佛跳墙送至张凯枫房门口。

  早听了个大概的张大魔君黑着一张脸出来,接过了那盏肉羹,将写着“趁热喝”的纸条团成一团丢在一边,捧着玉盏毫不客气地吃了。边吃还边小声嘟哝:“要你假好心!别以为一盏羹便能随意揭过了,陆南亭咱们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