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传记之连载二

2017-01-03

  前景回顾:法师传记之连载一

第三章 暴走与萝莉

  事实上在我寻找二狗的过程中,我从不认为他是单纯的二狗,我的意思是,这或许是一个代号,一个像面具一样的名字,他或许还有真正的名字,有不能说的身份。总之无论如何,我就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初恋有这么一个质朴得过分的名字。

  在江南一留就是一年,期间我自学了三套法术,在紫荆掌门逼迫下背完了一本《纲目本草》,确保我可以认识大荒里的每一根草后,她终于肯放我走。走时留下一句:“你的毒我解不了,只能用药压制,除非找到给你下毒之人。”

  我想,找到了是挺好,命都没了当然不用解毒了。

  离开江南那天,朝霞初起,清风和煦。我伸长了脖子望向碧空的苍穹,拍了拍小蓝的脑袋说,咱们走吧。小蓝冲我点点头,拉了它当天第一泡马屎。

  自此便真正开始了流浪的日子。

  离开搞村后,我收到了一封紫荆掌门的信,夹层还附带了一封推荐信。信的大意是她了解到我这阵子四处飘泊实在看不下去,便推荐我去投奔一个叫“倾城”的组织。

  她老人家的意思是,倾城坐落在娑罗山上,而娑罗山是大荒最大的药材圣地,可为我毒发应急时用,比较方便。但在我眼里那整座山都是钱,昔日辛辛苦苦挖草今日轻而易举就可挖药,我深感《纲目本草》对我最大的用处该是如此。

  但命中注定我落单时绝对没好事。

  在江南蜗居一年,出来又连番颠簸,连一张大荒早报都没看过,我自然不知晓我前脚离开江南,后脚幽都军就攻下了娑罗山,无数药材被毁,草药市场有价无市。

  等我拖着小蓝赶到山下小镇,已是一片萧索荒芜,不复往日景象。镇上的百姓早已逃往各地,空旷的长街上,风吹得门前幡子飒飒响。

  我在风中凌乱。

  恰在这时,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呼喊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一队人马从我身旁掠过,我忙道:“请问……”

  被风淹没了声音,被土糊了一脸。

  人马倒了回来。为首一个红衣战袍的法师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问我:“有没有见过江湖故人?”

  我:“?”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锭元宝,扔到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的一个破碗里。

  小蓝连忙低头嗅了一嗅,想是在试探能不能吃。

  我:“……”

  “此地战乱凶险,劝阁下不要久留。”红衣女子道。

  我道:“请问……”

  “若无处可去,可先去贵所避避风头,黄莺,紫鸢,你们先送她回去,其余人跟我继续找。”

  有一黄一紫两身影应声而出,飞速掠来,一个扛起我,一个扛起小蓝。

  背景是夕阳西下,雀鸟归巢。

  我连句话都来不及说。

  就是这样来到的暴走萝莉。简字:萌。

  为首的红衣女子名叫索克萨尔,小名阿索,人如其名,十分萧索,常年在战场飘,极少回来,回来也是率众围堵江湖故人。

  扛着我的紫衣姑娘叫黄莺,乃制毒狂人,是冰心用毒一派出类拔萃的弟子,嗜好先放毒再救人,但往往放嗨了也会忘记救人。扛着小蓝的黄衣姑娘叫紫鸢,温文尔雅小家碧玉,但打起架来如雷霆横扫千军,且从不讲理。

  暴走萝莉如其名,聚集了大荒一半的美少女,造成阴极盛阳极衰,倒也是个特色。教主是个妙龄姑娘,年纪尚小,正值叛逆期,情绪不稳定,于是有了坐镇的四位长老,看似混乱不堪的表面下实则井井有条,颇为和谐。不和谐的是教主天天与长老吵架,因她看上了一个小白脸,要谈恋爱,但长老们一致认为谈恋爱有碍修炼,且那小白脸年少轻狂,个性过激,不够成熟稳重,又不会烧饭不会刺绣,一看就不是个贤惠的。

  我开始并未理解所谓个性过激是什么意思,直到我偶然与之交谈,谈到他与教主的过往及未来,只见其双目发亮,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随着话题急速发酵,渐渐地开始手舞足蹈,讲到激动处要蹦上房檐再落下来,高潮处要运起轻功绕四个来回方缓缓降落,落时双臂自然张开,双眼微闭,面露无限憧憬,又在落地的霎那霍得睁开如金光四射……

  难怪人送其名:疯子。

  后与同僚茶余饭后讨论,黄莺道:“不如我去制个飞起来便无法降落的药。”

  紫鸢道:“不用那么复杂,我们几个人把他堵茅房,趁他刚脱了裤子,上去就往死里怼,杀他个措手不及。”

  我想起往昔解手提裤子之时被师姐杀了个措手不及,默默打了个寒噤。

  轮到阿索,她高冷道:“别理他。”

  厨房掌勺的主厨圆圆好食好段子好色。她若有所思:“聊到高潮能飞起来,不知做到高潮会怎么样。”

  众人默。

  然而,即使是萌教这样庞大的组织也不知道二狗是谁,我问过所有人,却仿佛这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我想去到人更多组织更庞大的地方总会有人知晓,但彼时各大势力反复分裂合并,幽都军猖獗四顾,外面喊杀震天,百姓流离失所,我被自诩救人救到底的阿索按住不放,居然一眨眼已留了一年。

  时光果然荏苒,这一点从我的胸由B发育到C即可看出。

第四章 豆腐与公子

  我认识天下第一公子是因为豆腐。

  天下第一公子号吹箫公子。名苏迭,字剑萧。

  吹箫二字是出自圆圆的手笔。用她的话说,上全大荒的食物和上全大荒的男人是等同的,但她宁愿去上豆腐也不要上吹箫公子。

  作为主厨,圆圆每天都要盯着豆腐市场以确保在第一时间秒掉所有低价豆腐。而苏迭是她秒豆腐历史上遇到的最强劲对手,每秒必被截胡,二更天起床去店门口蹲点,也会遇到早已奉命在前排等候的苏迭的仆从,不仅如此,苏迭每秒必定全秒,一个不留,偶尔善心大发,留一排最高价的牌子在晨风中飘摇,在圆圆眼中飘摇。

  圆圆怒了。我也怒了,小蓝也怒了。

  之后接连五天,圆圆在明处散播吹箫公子名号,我在暗处往苏迭仆从的马匹的草料里掺泻药,往仆从的饭菜里掺泻药,往他们秒到的豆腐里掺泻药,往他们每天给苏迭买的仙草糕里掺泻药。五天后,名震中原的苏家三少得名:吹箫公子。圆圆终于秒到了最低价的豆腐,且一口气全秒。

  苏迭的仆从们从我们面前经过,蝴蝶步,八字步,XO型步,一脸委屈,满脸狐疑。

  那日我们抱着豆腐往回走,打马经过茶肆时,听到门里说书的正讲到:“天合关一役已去一载,华严将军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只得定志将军独守前线,实在叫人忧心。”

  圆圆咬着一根糖葫芦:“花花,你说皇帝怎么不再派人去,死了一个将军就再找一个顶替呀。”

  我想了想,打了个比方:“比如你和我都有一只喵,我因为特别的原因把喵托付给你养着,这时候有老鼠要抓,你会让你的喵去还是让我的喵去?”

  圆圆咬着糖葫芦:“我的。”

  “那如果有一只老虎要抓,你会让你的喵去还是让我的喵去?”

  圆圆道:“你的。”

  我赞赏地点头:“懂了吧。”

  圆圆道:“没懂。”

  我想了想,说得直白了些:“要赤手空拳对付一只老虎,最好的方式就是引来另一只老虎,否则上多少喵死多少,等你的喵死完了,我和我的喵就会代替你们,你不想被我顶替,就千方百计让我的喵出马,而我自然千方百计让你的喵出马,我们都千方百计,就达到了一个平衡。”

  啪啪啪。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清脆击掌声。我抬头,看到青色长衫的少年站在恰好的晨光里,微风缓缓过,束发的飘带飘起,柔柔软软的抚过少年硬挺又略显苍白的面庞。蓦地,我忽然想起五大掌门常用的那句公关词:“你们是未来的希望。”

  南飞雁,西归鸠,九万里风鹏正举,少年当志在四方。

  而耳畔圆圆的惊叫声直霄天际:“我擦你个吹箫的!”

  ……

  如此,就这么杠上了。

  苏家三少的日子过得清闲又混账,吃完睡,睡完花钱,花完钱寻衅滋事,寻完事调戏妹子。身边常年跟着一贴身小冰心,他唤作小师妹,至于是小师妹还是小表妹就不得而知。

  他指责我不给小蓝吃草导致它营养不良发育缓慢,我嘲讽他花名在外半大荒风流债,他便沉吟:“世上有诸般美好,亦有诸多丑恶,万象自然,无论是善是恶,与己无关有关,吾观之皆如日月草木,不知动心为何。”

  我说:“呸。”

  纵然此人看似声色犬马纨绔废柴,但能在关系错综复杂的苏家活得如鱼得水没有被弄死,足可见不是个简单的。

  前村长当年教我看人,道:“阿花啊,记住,不显山露水的聪明才是真聪明,往往比顶着君子贤士的还要厉害百倍,遇到这种人,你就跑吧。”一度造成我对苏迭敬而远之。但忘了村长老人家还说过,命运是不讲道理的。

  自从集市冤家路窄的撞上,吹箫的便常出现在蝴蝶谷周边,出现在我和圆圆周边,出现在黄莺紫鸢的周边,出现在刚被长老骂完的教主周边。结果是除了我和圆圆,大家均与他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引为同道。教主更是应聘其为暴走萝莉一品尚书。当天圆圆没有做饭,全教人饿了一天。

  自我来到暴走,草木荣了又枯。重阳节前,中原秋意渐深时,有人带来了我想要的消息。

  二狗。

  蝴蝶谷前的枫树林里红叶缤纷,满山满谷,煞是好看。谷中最大一株枫树据说有四百年历史,光树干足有九丈高。九丈高的树干上倒挂着一个白色物体。

  我与一众同僚齐齐眺望那个被扒了衣服,在空中荡来荡去的人影。

  圆圆道:“没想到他皮肤还挺白。”

  我眯眼望去:“应该把裤衩也扒了的。”可见我那群师姐妹心肠还是太软。

  江湖故人,大荒第一战地记者、废柴弈剑、绣花枕头、业余情报员、赶稿狂人、倒药二道贩、坑蒙拐骗专家。骗走我元宝后销声匿迹,后听人说,能让他骗了的不是脑残就是智障,但我坚持认为是我寻找二狗的心情太迫切,病急乱投医。

  如果还有谁能在这个烽火硝烟的人间帮我找到我想要的,除了能满世界折腾还不死的江湖故人,也没谁了。

  等人群四散,我朝树下走去,斜刺里冒出一道身影拦在面前:“啧啧啧,小阿花,这是你第几次放江湖的消息给云麓了,兵不血刃借刀杀人,有本事啊。”

  我看他一眼,从旁边绕过去。

  “你说你何必费那么大功夫,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了嘛,该告诉你的不该告诉你的我保证都告诉你。”

  我把缠在树根处的绳子松开,空中一道白色飞速下落,砰一声砸到地上,又几乎在同一刻跃起,几个起跳消失在树林深处。

  身后人道:“跑了?”

  我道:“尿急。”

  “啧啧啧,阿花你究竟想知道什么,把人江湖逼成这样。”

  我回头道:“吹箫公子,第一,我也是云麓的一员,算不上借刀杀人,第二,我想知道他妈贵姓,你能告诉我吗?”

  那张脸霎时凝重起来,沉吟道:“他叫故人,父姓江,母姓,湖?”

  树林深处传来骂声:“我擦你个吹箫的!”

第五章 倾城与重逢

  被我几次三番逼迫到一个月毁了四套衣服的记者,像举行一个仪式般,郑重地抹一把脸,淡淡道:“总算不用再被你害得满世界追着打了。”

  然后他告诉我两个字——倾城。

  从记忆里挖掘半天,我一拍大腿:在那遥远的一天,紫荆掌门那一封遥远的推荐信。

  世事果然奇妙,该要见的早晚都要见,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最初,为此我安慰自己,也许二狗也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再一次遇见他,就是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小丫头,女大十八变,法师的身形更是一变再变,所幸变得基本是胸跟屁股,只要他多看看我的脸,总还是能想起来的。

  要从暴走离开,势必要想个完美的理由,于是众教围圈开会的大堂上,我的声音掷地如雷,久久不绝——

  “我要去找倾城老大,他是我失散多年的恋人!”

  最后留在我眼里的,是众人惊奇、诧异、感叹、飘渺、迷茫的复杂眼神。

  我领悟不到这眼神的含义,直到我见到倾城的老大——一个须发皆白,行动迟缓,还患了白内障的耄耋老人。我问他见没见过二狗,他说了三遍什么你说什么后,抖着手指向了门前的一只大黄狗。

  我的心情一如临走时的暴走教众们。然后决心让云麓派阉了江湖故人扔去幻樱坊作小倌。

  这时,有木头碾过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身后一道温润如春风的声音传来,顷刻间抚平我腾腾的杀气:“那是家父故友相赠的狗,他如今只记得这只畜生了,望姑娘莫见怪。”

  我一望之下,立刻笑呵呵道:“不见怪不见怪。”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是我对君卿的第一印象。只可惜是个残疾人,不能站立行走,实在遗憾。

  我在倾城住了下来,对君卿口中城老大的故友很是好奇,但和他一问一答良久,除了推测那是个常在疆场飘的人,也凑不出其他的信息,反而我两志趣相投聊天聊地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回房的路上我暗自叹气,遗憾是所谓天下人,知得者,不能行。可怜埋没啊。

  四平八稳过了几日,我欲辞行之际,又赶上了件大事。前面说到,每逢我落单必有大事发生,命运诚不欺我。

  倾城老大在一个深夜与世长辞,君卿一身缟素,于灵前持信物继位之时,却遭内部政变。他身边的近卫护着他躲进一间屋子,大约是怕未来主子太孤单,把正趁乱往外冲的我也一把扔了进去。

  即使外面杀成了一片,君卿的表情依然是淡然的,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对我说:“别担心,不会有事。”

  我问:“你不想做城主吗?”

  沉默良久,他淡淡道:“我做不做也无甚差别,这倾城从前不是我父亲的,此后也不会是我的。”

  我默了半晌,也想不出什么安慰他的话。如果他能走能跑,还可以像我一样去走去看,哪怕流浪也好,春花秋月,夏云冬雪,这大荒的景色美丽得那般容易,要入他的眼却何其艰难。

  我两相顾无言,默默听着门外此起彼伏的呼喊、及利器刺穿肉体的闷响声。陡然间,房门猛地被推开,夜风卷着尘土和血腥味倒灌进来。

  哦,此前说命运诚不欺我,但这一回玩得有点大。

  非然师姐裹着绛紫披风,骑着黑马立在门前,夜风吹起她的头发,在空中打着旋儿舞成了八脚蜘蛛。

  看情形她是打算直接骑进来,师姐果然是师姐,懒得极不要脸。而我在她微挑起眼角暼过来的瞬间就把自己放倒,脸贴着地面擦了几擦。方才君卿的人扔我进来时就在地上打了个滚,蹭脏了衣服,蹭散了头发,现在我的模样基本可与乞丐媲美,当是认不出来。

  待我慢悠悠爬起来,师姐一双眼在我身上溜了几圈,然后嫌弃道:“君卿,你这丫鬟不但丑,还脑子有问题,见人就打滚是什么意思?”

  我意思意思拍了拍衣服,淡淡道:“风大。”

  君卿面无表情,拱手行了个礼:“不知雪域贵客到访,有失远迎。”

  师姐不耐烦一挥手:“你当我想来你这犄角旮旯,还不是那群……算了,这盟你是结还是不结给句话,我也好早点回去交差。”

  君卿淡淡扫一眼门外不知何时已停战的部下,神色不辩。

  有人道:“自然是结,能与雪域结盟是我等荣幸。”话落队伍已分成两派,赞同与反对声此起彼伏,结字呼声极响。

  师姐一挥手,风如刀刃呼啸而去,出声最大的几人脸上纷纷划出了血口子。

  “你们老大都没发话,你们一个个唧唧歪歪是鸭子鬼叫么?”

  四下霎时安静。

  君卿推着轮椅往前一步,隔开了我看向他的视线,也隔开了我与师姐,将我挡在了他身后。他的声音波澜不惊一如往常:“自然,是结。”

  我默默在心里叹口气,抬头见门前忽地闪出一把白色折扇,啪地合上又打开。有白衣身影摇着扇子慢腾腾晃进来。

  “啧啧啧,这么多人,一块儿去吃宵夜么,我请客。”

  平地惊雷。阴魂不散。

  我再次把自己扔到了地上,淡淡道:“风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