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传记之连载四

2017-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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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再遇与再遇

  我和阿索终是没能回去。等到第三场战事的尾声时,天合关已是飞花点翠,暮春之初。空气中残喘着隆冬的最后一丝冷冽,春风乍暖还寒,我在此间迎来了疑似一路滚来的圆圆和江湖故人。二人双双步履蹒跚,衣着褴褛,面如菜色。

  我忙把圆圆拉到一旁,小心翼翼问道:“你没把人家怎么样吧?”

  圆圆抖着手指我:“你怎么不说是他把我怎么样了?”

  我说:“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太低了。”

  圆圆捂着胸口,气得说不出话了。

  自我们走后,圆圆闲来无事,打算偷溜出来找我和阿索,遇到要去战场找素材的江湖故人,于是结伴而行,但半路下了一场春雷滚滚的倾盆雨,躲雨时被人偷了行李,于是江湖故人道他知晓一条小道可绕近路到天合关,问圆圆同行否,圆圆答可。于是一路绕到人迹罕至的丛林,没有钱没有吃的,他们便打猎去了……

  我想起刚来时阿索提醒过,最好不要轻易把林子里的动物烤了吃。

  “谁知道吃个兔子就又吐又拉两天!”圆圆瞪着江湖,磨牙道。

  江湖小声道:“说了让你别吃你非要吃。”转头又看我,掏出一个小本子,目光炯炯道,“花花,听说你跟雪域的非然护法有一腿,能详细说说吗?”

  我指着他对圆圆道:“咬他。”

  在我反复强调与非然师姐并没有一腿且没有与任何人一腿过,江湖故人恍然一拍大腿:“我就说,路上看到她追白衣追得那么热情,就算腿过现在也一定把你忘了。”

  我说:“路上?看到?”

  “就昨晚啊,还跟我们一个溪水里洗的脸。”

  我转头看圆圆,得到她肯定的点头。

  我迅速起身收拾行李。

  “哎,花花、花花你干嘛去?你现在去了那可就是小三儿啊!”

  我忍无可忍道:“三你娘。”

  老天真是极不公平,我找了千山万水愣是遇不到想找的人,躲了千山万水愣是躲不过想躲的人,还说什么来什么怕什么来什么,一撩帐帘,迎面就是白衣的师姐和她的亲亲弈剑,阿索与刀把一脸紧张地紧跟其后。

  我立刻回身把行李扔回床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湖故人从小本子里抬起头,疑惑道:“不三了?我正写着呢。”抬头看到正走进来的几人,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讶然道:“这就新欢旧爱见面了?情节不能这么快吧。”

  几月不见,师姐的眉眼愈发浓烈,斜飞入鬓的眉微微一挑看向我:“花花也在啊,怎么的,抑制不住对我的思念,专程等我来得?”

  我扭头严肃认真地看着江湖故人:“你看,这人就是这么个不要脸的,你看能不能多写写,对就这儿,多写写。”

  江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师姐,干笑两声,遁了。

  阿索的解释是,天下大乱匹夫有责正是举贤授能之际,对雪域派来的两名大帮手要表示欢迎,且希望大家摒除旧怨和睦相处等等。

  当天晚上我准备掀被入睡时,阿索带着-非-然-走-了-进-来。

  “营地的帐篷不够了,今晚让非然先跟你将就一下。”

  我牙齿咬得咯吱响:“为什么不让她跟你将就一下?”

  阿索坦然:“因为圆圆和我和安安将就在一起。”说完转身便走,仿佛我杀气腾腾的眼神真能把她戳出两窟窿。

  师姐潇洒地甩脱披风,懒洋洋道:“我乏得很,懒得跟你说话,你最好安安稳稳的睡觉,别吵我。”

  我想这人真是有问题,我明明还一句话没讲。结果睡到半夜,感觉有人揪着衣领将我摇醒,从深度睡眠挣扎醒来,月光下一副面孔蹙着眉,带着淡淡不耐烦,正在对我说什么。大约是睡迷糊了,我恍惚看到前村长半夜邀我杀鸡,又仿佛看到二狗,满天繁星下摸着我滚烫的额头说没事。心酸又熟悉之感一时涌上来,我忽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我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听到非然说:“妈的,别揉了,问你这哪儿有吃的?”

  ……

  时隔多年,我又干了一次半夜打猎的戏码,组合对象还是大仇人。真是人生几多狗血戏,不得不服。

  我抱膝窝在火堆旁,余光睨着远处的非然啃完一根又一根兔腿,心情如雨后的繁花,娇艳的更娇艳。大抵是太好了,一时没忍住,欢快的八卦道:“我说你,是暗恋那个小弈剑吗?”话一出口就知不妥,差点咬了舌头。

  出乎意料的是师姐神色不变,且淡淡反问了句:“是又如何?全大荒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他。”

  我问:“他不喜欢你吗?”确实,能喜欢你的不是有自虐嗜好就是有自杀倾向。

  师姐扔掉啃光的骨头,切了一声,说:“说什么女追男隔层纱,隔他娘大板砖!”

  我抿紧了唇,低头用树枝拨拉篝火。师姐道:“敢笑出来我卸了你胳膊。”

  原本就离她远,我往更远处挪了挪:“大荒好男儿那么多,何必一根树上吊死,别的也可以吊死啊。”

  师姐沉默了会儿,道:“你活腻了?”

  烛火噼啪两声,林间夜色寂寂,黑暗中的天合关仿佛收起了白日的凛冽杀气,与我曾流连过的丛林夜色别无二致。师姐的声音就在夜风中悠悠响起,带着说不出的锋韧与决绝:“死又怎样,就是要耗死,不是耗死他就是耗死我,我非然不信那个邪。”

  我暗暗感叹,这真是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结,不得好死啊。

第十章 归程与婚礼

  四月初,我们一行若干人踏上归程,来得路上风尘仆仆,回去的路上因多了圆圆安安和刀把三人,行程变得格外的慢,主要是因为圆圆和安安,两个稚龄儿童见面如故,手拉手采花扑蝴蝶,路过城镇必得多停留一天,吃吃喝喝买买买,圆圆的腰围短短几日又粗了一圈。

  走后第二日便收到江湖故人寄来的信,曰:吾观非然面色有恙状若虚脱,知汝别前与其树林一晚,不知详情如何,可告知否?我回信:何不问白衣?打算祸水东引,听说那位清高的弈剑脾气不好。但随后又很快收到一封,上书:哇,三个人一起啊?我撕了信纸,觉得简直无法与其沟通。

  十五日后,我们平安回到蝴蝶谷,以及一马车的零碎物什,都是圆圆与安安采购给大家的礼物,连四大长老都有,是四条花色素雅的加肥加大号裤衩。

  但无论如何,我们回来的晚了。

  苏迭改了暴走的名字,称号“谜”。四大长老对此三缄其口,但看面色也不像是反对。阿索问我有何感想,我的感想就是这跟我没关系。事实上也是这个道理,名字充其量只是个代号,而领导者姓甚名谁也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团体里的人是不是过得开心过得爽。历史上拘泥于姓的失败例子比比皆是,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可以搞好,或者子孙可以搞好,结果不仅搞不好,还搞得大家也都不好,还不让人家搞好,当然要被推翻。

  之所以说回来晚了,是没赶上改名宴会,据说载歌载舞觥筹交错,错过这么一个吃喝玩乐的机会,太亏了。

  接连几日,我都没有见到苏迭的人影,据说是收到各方势力发来的恭贺信及拜访函,正一封一封回信,写到手酸。我对那么纨绔一个人会好好写信感到不可思议,专程去看,发现竟然是真的,便问守在书房门口的小师妹,她说:“少爷近日练了颜体,自感有成,想要炫一炫。”我想我果然没看错他,还是那么无聊。

  阿索带着未婚夫和女儿认祖归宗后,雷厉风行成了亲,因赶得太急被怀疑是否怀了老二,大伙商讨要选什么贺礼,我思忖一番,道:“自然是有助夫妻情谊,百年好合的。”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当天发现阿索收了成打的春药,且黄莺信誓旦旦保证:“这个可是经过我亲自改良的,疗效好,保质期还长。”纷纷被阿索乱杖打出门。

  花前月下,别人鸳鸯,我们汪汪。

  我和黄莺一道往回走,向她咨询紫鸢与小师妹是怎么一回事。黄莺如炸了毛的鸡:“别跟我提那个心机女,我玩了二十多年的毒,手底下出过什么毒记得一清二楚,若不是她干得,还能是我干得?”

  我听得一头雾水,说:“你说什么?”

  “倾城那次紫鸢被非然下毒,不知苏迭用什么方法,帮她压制下去了,上回她和小师妹起冲突,事后我发现她体内又多了一种毒,是我没见过的。”

  我听到苏迭那里心有戚戚,等听到紫鸢又给人下了毒,不知作何感想。可见冰心着实是个危险的职业,每天不是毒别人就是被别人毒,不是药别人就是被别人药。

  我小心道:“你确定不是你不小心给紫鸢喂了你的毒药?比如做完实验碗没洗干净那种……”

  黄莺气得跳脚,打断我:“不可能!我对谁都可以不上心,对紫鸢绝对不会!”

  我意味深长看着她:“哦……”

  若真如黄莺所说,那小师妹就果真心狠手辣,且让人看不出她心狠手辣,意味着道行更高。有这么一个可怕的人在身边,我不信苏迭那只狐狸什么都不知道,或者是知道却不在乎,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都是苏家人,偏偏心可以理解。我想着,又觉得自己委实多事,这又关我什么事?

  等过些日子,我还是要走的。

  苏迭那一封信,我到底没回。他也没有再问。

  这个时代注定是英雄的时代,一个英雄的崛起意味着背后无数生命的湮灭,我不想做英雄,也不想成就英雄,我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一个人,如果他娶妻了我就继续流浪,看这大荒的春兰秋菊,冬梅夏荷,踏遍所有土地,望遍所有日落;如果他未娶妻便争取让他娶我这个妻,然后陪他成就梦想,或者只是找个地方生一打孩子过完漫长的一生,有什么不好?

  想到这里,步履都变得轻快起来。

  踩着月光跟着黄莺去探望紫鸢,趁她们不注意又撒一包药进碗里,但端给紫鸢时不免心虚,踌躇了又踌躇,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喜欢苏迭就是因为他救了你?”

  紫鸢捧着碗,剪水的眸子懵懂又迷茫,呆呆看着雪芙蓉勾勒的被面,“也许吧,也许不是,我大概早就喜欢他了,只是……”

  只是他刚好救了你,成了你情感理所当然的突破口。我叹息,但心里安慰些许,若真是因为救一救就情根深种那我岂不成了罪人,但突然想到二狗,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我后来深刻剖析了我的内心,发现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乐意冒着生命危险再被师姐伤一次的。

  想到这里不免叹口气,黄莺紧跟着也叹息一声。紫鸢望着我两,都快哭了:“你们什么意思啊,我还不能喜欢个人了吗,我喜欢他有什么错……”

  我急忙打断:“没没没没错,我们是担心你和小师妹。”

  紫鸢仿佛被点了穴般,猛然直起身子,咬牙切齿道:“我平生最看不惯那背地里搞鬼的,两面三刀虚伪狡诈,有什么就光明正大得来,老娘怕她个XX,衣冠禽兽!”

  我道:“衣冠禽兽不是这么用的……”

第十一章 联姻与彷徨

  如果说恋爱中的女人是智障,那么单恋中的女人就是恐怖的智障。二者的区别好比家猪和野猪,不能小看。

  紫鸢有多汹涌的爱意,就有多汹涌的怒火,发展到后来我们谁也阻止不了她每天去找事儿,白天与小师妹从口舌相斗升级到拳脚相加再演变成你死我活,傍晚苏迭珊珊回来,两个冰心双双收起杀气与战意,一派祥和的气氛,上前嘘寒问暖,晚上则是厨艺大比拼时间,这个炖了鸡汤,那个便送上燕窝,搞得苏迭回来的时辰一晚再晚。

  这样的场景一直持续了两个月,持续到苏迭放出联姻的消息。

  联姻一方是苏迭,另一方是某中立势力某不知名小法师。

  消息一出,四下哗然。

  彼时我们排排站在堂中开大会,也是自更名后“谜”首次大会,具有深刻的纪念意义,第一次开会就来了这么个劲暴的消息,不怪大伙震惊,我也相当震惊,震惊在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已有了这么多的人,一眼望去,乌泱泱一片。

  苏迭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掠出一个身影,带起风声似裂:“我不要!”

  紫鸢直飞到苏迭身前,却一下子歪倒在台阶上,她伸手紧紧抓住他衣袖的下摆,眼里是不可置信的震颤:“我不要,我不要!”

  议论声渐渐平息,我听到身边有人叹息,看到苏迭淡淡皱起眉,看了小师妹一眼。小师妹镇定如常,熟捻地拎起紫鸢的后领,还没做出扔的动作,手腕就被另一只手按住——“放开。”

  黄莺冷冷看着她:“我来。”便去扯紫鸢的手,扯了又扯,奈何紫鸢不放手,黄莺顿了顿,抽出匕首,一刀划下,苏迭的袖子应声而裂。

  紫鸢攥紧那一小块衣料,手臂徒劳的落在地上,被黄莺一把扛起带走。

  苏迭静静看着断掉的袖子,良久无言。小师妹一步步踱回原来的位置,从我这个角度,能看到她遮在宽袖下微微发抖的手,以及明明已支离破碎却恍若平常的神情。

  堂中皆寂,众人的情绪藏在面具般的表情之后。

  我感到惊奇,既惊奇于苏迭毫不拖泥带水野心彰显的手段,又惊奇原来我不曾注意的平波下有如此多涌动暗流。终于有越来越多的人学会收起锋芒,学会了不动声色。真是一件令人欣慰又悲伤的事情。

  当天晚上我没有睡好,最后干脆起身在房中踱步,夜光虚投进窗来,倒映在桌上陆离的树影,我捧着脸思考了大半夜,得出胸中如此郁结的原因必是此处糟心事越来越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恩怨,就有解不开的情仇,虽说我十分理解苏迭的做法,毕竟成大事者必得目光长远,但对我这样的悲观主义者来说,目光放远,万事皆悲。不如顾好眼下。

  于是我连夜,再一次,不告而别。

  走前不知为何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嶙峋的假山后蜿蜒的小道,尽头亭子翘起的四脚上,灯笼在夜里发出柔软朦胧的光。仿佛有人正静静望着这边,风声似叹息。

  夜色如墨,漫天繁星,我骑着小蓝直奔倾城。小蓝路上连番变换它近期学成的变幻术,但我不知一匹马和一把伞两种物什间的转换到底有什么值得它骄傲的,真是一匹没有志向的马,没有志向约等于咸鱼,可它连个鱼都变不了,真是废物。

  去倾城一来是我原本的打算,打算把二狗的事情刨根问底,二来也想去看看许久不见,君卿有没有给他那群部下弄死。然后发现并没有弄死。还一本正经坐在轮椅上含笑望着我,天色刚蒙蒙亮,我正爬天梯到一半,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如牛,抬头便见他从云中走出般淡然自若,顿时再次大叹可惜。

  “你摇头晃脑的是做甚么?”他问。

  “失眠了,看能不能把自个儿摇晕。”

  “……”

  君卿若有所思看着我,道:“你失眠,是因为苏迭要娶亲了吗?”

  我认真地看着他,诚恳道:“是因为即将要见到你,我激动难眠。”

  君卿:“……”

  胸中不平,以酒消之。本着独醉醉不如众醉醉的原则,我拖着君卿,及他那擅长扔人的近卫,连消了三日,喝到最后心中委屈与迷茫腾腾腾涌上来,喉头发紧,张口几次,终于说出来:“你他娘怎么就老是喝不醉呢,小卿卿?”

  余下二人双双一抖。君卿忙道:“你有什么话就问吧,别乱叫。”

  我立刻一骨碌爬起来,满怀希望看着他:“上次你让我去战场,可是猜到了什么?二狗在战场?还是去过战场?他现在在哪里?”

  君卿静默半晌,极轻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花铃,你可还分得清,你究竟是执着于那个人本身,还是执着于不能忘记,才一遍一遍的去巩固,提醒你自己?”

  夜空飘来一朵乌云遮住月色,君卿的脸没在了黑暗里,我什么都看不到。像是被凌空一道雷击中,久久呆立不能动弹。

  良久,轮椅咯吱往前两步,君卿将披风撤下来披在我身上,在前面慢慢打个结:“你离家出走,他第一个想得便是倾城。你来我这里究竟是为了找人,还是等人来找你?”说完便由近卫推着,走远了。

  我盯着黑暗里自己的手,仿佛从来没见过一样,不知作何感想,实则心里正乱糟糟一团,都说剖析自己最不易,果真如此。但剖析起来委实艰难,我的脑子一团浆糊,环顾四周,酒瓶遍地,虫鸟不鸣,乌云散开,月光重回大地。

  还是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