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传记之连载五

2017-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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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突变与告别

  我没有等到人来找我。

  那一晚之后,仿佛这几年间所有的疲倦都涌了出来,我日日睁眼吃饭闭眼睡觉,整个人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变成废柴一具。期间君卿来找我,甚至不顾男女大防闯进门拎着我拼命摇晃,神色凝重地说着什么。可惜我总是呆呆看他,丢下一个“困”字又沉沉睡去。

  心灰意冷,不愿意再去思考任何事。

  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久,那一日清晨醒来,从窗户望出去,竟不知不觉已入了夏,倾城位于山间,自上而下目之所及皆是葱茏翠绿,点缀粉粉桃桃的花色,房前不知名大树盘旋的虬枝将头顶一方天幕遮起来,晨光零散而入。

  君卿推门进来,道:“你先打开窗看看。”

  我呆呆看他半晌,慢腾腾打开窗户,窗台下一字排开五只信鸽,看到我,齐齐抬头,豆大的眼珠与我对上,彼此皆是一愣。我呆呆转回身看着君卿。

  他说:“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两个月?”

  我摇摇头。

  “知不知道你错过了多大的事情?”

  我眼睛一亮:“你找到二狗了?”一出声才发现喉咙干涩疼痛。

  但君卿指的不是二狗,是苏迭。

  等我赶回蝴蝶谷,已是树倒猢狲散,一片荒凉场景。

  房屋坍塌,凉亭化为废墟,四处有火烧的痕迹,风中阵阵烟尘。

  圆圆撑着下巴坐在厨房门前的台阶上,往日带笑的眉眼已没了光彩。我轻轻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彼此皆是无言。

  许久,她说:“苏迭走了,紫鸢死了,黄莺带着她,不知要埋到哪里去,给你传信不回,我以为你也走了,其他人都走了,我不想跟他们走,就留下来了,其实也不知道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都这样了。”

  雕龙画柱,飞檐翘角,灯菱花盏,不复所在。

  这一场突变,经由君卿口中说出来,是波澜不惊,却一点也不妨碍我想象当时的惊心动魄。

  苏迭是被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小师妹伙同亲哥哥联手反了。他们挑了个绝妙的时机,他的大婚礼堂上,真是又狠又准,让他颜面扫地被天下人耻笑。

  目光汲汲的宾堂之上,小师妹将苏迭前半生的不堪事迹列了个林林总总,如何处心积虑暗算兄弟谋取少主之位,如何在幽都军攻进中原时居心叵测哄抬物价,垄断市场,如何在五大门派安插眼线,甚至从小培养亲信,以备未来不时之需,如何敛财招兵,染指朝堂,其心必异……

  一个女人用悲愤、失望、不忍、大义等跌宕起伏的情绪声情并茂的演绎,是很有煽动力的,更别说还是个漂亮的女人。

  宾客席座只有最初两声质疑,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堂中一身大红的苏迭。

  苏迭从头听到尾,没有反驳,没有解释,大约已明白今日之事终不能善了,便干脆什么也不说了,只眉眼如刀盯着小师妹,半晌,轻笑一声,带着淡淡嘲讽,道:“你是从什么时候,与我大哥狼狈为奸的?”

  话落便引来一片哗然,被纷纷职责用词不当,知错不改,当拖出去砍。

  小师妹惊恐地往后小退一步,再一步,被苏大少轻轻搂进怀里,安抚道:“别怕,他再不能伤害你了。”

  藏头露尾的一句话,引来各种神秘猜测。

  苏迭冷眼笑道:“我伤害她?若是没有我,这大荒可有人知道她姓甚名谁?”却见小师妹更紧的缩在苏大少怀里,仿佛惧怕到了极点。

  此时的场面实在尴尬,再说下去显然就变成苏家自己的家事,搞不好还要扯出什么恩怨情仇,各方势力也不好插手,便陆续告辞,连新娘一方也撤了干净,余下皆是有心无力及冷眼旁观的。神奇的是,“谜”的人个个淡定如常,恍若未闻,恍若未见,一动不动。

  良久,久到四季更迭暖风变飞雪,苏迭终于想明白了,他气极反笑,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捻起桌上的酒杯,放在唇边顿了顿,然后一饮而尽,一字一字道:“跟着我那么久,想必受了许多委屈,那么,苏某祝各位,心想事成。”

  转而目光落在众目睽睽下相拥的二人身上,冷冷地:“今日是我输了,只怪有眼无珠错信于人,良禽择木而栖无可厚非,但我有句话要奉劝各位,择木当看究竟是木,还是废柴。”

  说完便往门外走,一路褪下礼服,扔掉杯盏,杯子咕噜噜滚落,碰上桌脚,在针落可闻的堂中发出异常清晰的响声。

  然而,苏大少的人早已等在门外,只等他一脚踏出,便如雪峰上的苍鹰,迅捷而有序地,将他层层环伺在中央。

  苏大少闲闲踱步出来,道:“我亲爱的弟弟,你可真是越活越天真,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放你走?”

  我问君卿,苏大少是不是想从苏迭那里拿到什么,君卿思忖道:“大概是有关继任家主之位的某样东西。”我心道你不是废话。

  君卿问我感想如何。我想了想,说:“苏迭看似输在小师妹身上,实则输在所有人身上,他失了民心。”

  其实原因也并没有那么重要,大荒太大了,在“谜”的这些人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一小部分人群里总有与他理想相悖的人,说到底就是人人有追求,追求不同大家好聚好散,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人生在世,能求仁得仁就是福。但苏迭若能这样想,就不是当年我遇见的那个意气风发志在四方的少年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最后那场鱼死网破的大战里,会闯进来一个人,恰好给了伺机而动的小师妹一个机会。

  即使伤心绝望到极点,紫鸢依然在人人自危的情形下义无反顾选择了喜欢的人。黄莺急急去拉她的手最后徒劳的拉住了空气。

  所有人看到她迅捷的冲进包围圈,这个姑娘原本最擅长的,就是与黄莺全然不同的正面打法,她本就是个明着来的姑娘,明着喜欢一个人,明着讨厌一个人。

  紫鸢的法杖落到苏大少头上的霎那,忽然被身后一股猛烈力量击飞,从阵中轻飘飘飞出去,又重重落在地上。

  她身后的小师妹收回掌势,冷眼瞧着她一步步走近,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真是我见过,最愚蠢的女人。”

  黄莺踉跄着冲过去,袖中飞散的药粉细细密密铺天盖地洒出来,仿佛用了她毕生所有的毒药,浓烈到整个院子,整个驻地一片雾蒙蒙,像八月黎明的霜,久久不散。

  但紫鸢还是死了。小师妹仿照非然的手法,一掌毙命,利落的程度比之师姐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有人发现她是何时开始炼毒的,圆圆说,她曾是紫荆掌门最看好的药支系传人。

  君卿说,那天苏迭走得时候回身对驻地敬了一杯酒,长而蜿蜒的石径,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融入一片葱茏绿荫,看不见了。

  “留不住的是人心,抵不过的是背叛,没想到苏迭最后竟是败在自己人手上。”

第十三章 月夜与偷听

  一个势力内部的跌宕永远勾不起大荒人的兴趣,一纵即逝的风暴之后,是被最新的风月八卦勾起的津津乐道。几日后苏家传出消息,小师妹并无大碍,不日痊愈,痊愈后将与大少爷举行婚礼。

  黄莺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招,虽搞死了不少人,但对于小师妹这种师从一系又是用药的天才来说,最多也就是解起毒来复杂了点儿,连重伤都算不上。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与圆圆正在街边吃面,她一边吃一边抱怨面条粗细不匀糜软无筋定是煮时没加凉水,但奈何家里的厨房已经认不出之前是厨房,我们如今算是半个流浪人,无可奈何。

  圆圆吸一口面条:“长见识了,原来世上还有这么,这么……”想了半天没找到形容词,鄙夷道,“这么难以形容的女人。”

  我想了想,客观的分析给她:“小师妹这样的也不是不好理解,我倒觉得她比我们都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便可以不择手段去争取,不惜违背世间某些既定的原则道德等等,哪怕是不要脸,也不要脸的很了不起,况且,也没人规定三观不正就是犯法啊,一切皆有可能,存在即合理。”

  圆圆看我半天,道:“吃面吃面。”

  我们接下来的打算是先找黄莺,再找苏迭。吹箫的向来个性强硬,自视甚高,我担心他万一想不开就此自我毁灭可就太遗憾了,至于黄莺,她扛着紫鸢的尸体要走也走不远,要埋也不会太远。最终让我们找到,是在蝴蝶谷西面的望月湖畔。

  望月湖实际并不能称之为湖,只是个稍大点儿的水潭,是山涧一小股溪流溯流而下形成,几片粉瓣点缀在水面,如美人额间的菱花痣。

  黄莺静静站在水畔,身旁是紫鸢的墓碑,只是一截小木头,远远看去却仿佛二人依然站在一起,肩并肩从未分离。圆圆的眼眶红了,我深深眨了眨眼睛,想前不久还与这姑娘在床前嬉笑打闹,转眼人就成了一抔土。

  站了许久,黄莺的声音响在湖畔山间:“我性子急,有她在后面拉着,才少闯了许多祸事,其实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原本是要拉她的,我第一次想在后面拉住她,却没拉住。现在可好,她走了,再没人能拉住我了。”

  我越听越不对劲:“你要做什么?”

  黄莺嘴角缓缓绽出一个微笑,转过头看我们,轻笑道:“还用问吗?”

  那之后我们便告别了。说告别也牵强了些,实则是我们留不住她,如她所说,紫鸢死了,这世上再没人能拉住她了。我望着她的背影远去,总感觉她要干出些惊人的事来,只是不知在什么时候。

  当天晚上,我们宿在一家客栈,睡到半夜,小蓝变作一把伞嗖地在床前撑开又合上,撑开又合上,直到我们纷纷醒转,对它这行为表示不解,圆圆甚至问我白日有没有给它喝酒。但随即便知道了它的用意,我被它强行从床上拖起来,飞出窗外,落在一处位置隐蔽的草丛中。

  月夜寂静,天幕漆黑,我蓦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当初选中你,就是因为你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狠,如今你可是出息了,为了一个男人,什么都不要了,枉我把多年心血浪费在你身上,呵。”

  最后一声呵,熟悉到我张口就要喊出他的名字,心中雀跃,但还没等我出声,就听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接下话来:“在我面前不必一副痛心疾首的样,你我都知道,只是各取所需罢了,当年你在四大门派各选一名孩子从小培养,为的也不过是一己之私,你放心,我非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帮我多少,来日定当衔草结环。”

  听到这里,我已顿感不妙,准备拖着小蓝原路退回,却见一把荧光扇如结群的萤火虫,在黑暗里悠然飘落,我保持环抱小蓝的姿势回身,看到圆圆刷地收起扇子,声音回荡在月下林中:“哇,你家小蓝邀你月夜幽会啊?”

  那边,苏迭与非然双双凌声道:“谁?”

  何谓猪一般的队友,我扶额无语。

  二人一畜走出来,师姐定睛看了看,蓦地笑了:“花花师妹,你穿成这样,是打算邀我共眠吗?”

  我已不知说什么好,一把伞自然不会给我穿衣服的时间,三个衣冠齐整的人与一个仅着亵衣的人,怎么看都是我最猥琐。而这一幕又极为熟悉,仿佛时光倒流,我忍不住看了非然一眼。

  大约是彼此都想起了那一幕,她略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仰天赏起了月。圆圆看到苏迭,眼睛一亮:“嘿,真巧啊吹箫的,我们正准备找你呢。”

  苏迭眉目不动,淡淡道:“找我做甚?”

  我急忙去捂她的嘴,但还是晚了一步——“花花怕你想不开寻死。”

  片刻,苏迭轻笑一声,摇了摇扇子,看着我,道:“既然如此,不如以后我都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时时刻刻给你看着,可好?”

  我想说好你姥姥的猴,遛一只狐狸,到最后就不知是我遛他还是他遛我了。我想此人委实别扭,不知曾经都受过什么苦,连一句挽留的话也不能够好好说。然后后领子就被一只手提起来,在空中荡了一圈,差点走光。风声响在耳边,师姐的声音响在头顶:“借用一下。”

  圆圆大叫:“你光天化日强抢民女!”

  我:“……”

  我们停在一棵树下,双脚落地的刹那我便飞速后退了十米才停下。她看得头疼,不耐烦道:“我不打你,你给我站住好好听着。”

  我便站住了。

  “那个苏迭,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她说。

  哦,我想,如果是这个的话,我一早就知道了啊。

第十四章 最初与最后

  我始终认为月夜重逢是个意外,看到大家都好好的能跑能跳牙好胃口好,觉得完全没必要再操心,打算第二日一早通通作别,好继续去找我的二狗哥哥。结果第二日清晨下楼来,发现门口的早点摊子打折,人满为患,苏迭和非然端正坐于桌前,旁边两个空位。

  我拉了圆圆转身就走。

  圆圆急道:“我还没吃……”

  我说:“吃屎吧你。”

  她说:“你不是挺想见吹箫的吗。”

  我面无表情:“这不是已经见过了。”

  她讶然:“这就见过啦?万一你走了他想不开自杀呢?”

  我咬牙道:“他爱死就去死吧。”

  圆圆惊了:“哇,你师姐昨晚跟你说了什么,她挽回你了?你们又复合了?你不喜欢吹箫的了?”

  我一法杖砸过去:“复合你娘,喜欢你……”

  话未完,后领又给人提起来:“借用一下。”

  圆圆忙道:“拿去,尽管拿去。”

  我:“……”

  风声呼啸过耳,眨眼是晨间清新的林子,枝头叶间落下点点霞光,露珠晶莹透亮。苏迭放下我,看着我的眼睛,道:“非然跟你说了什么?”

  我与他四目相对,却再不似往日的熟悉默契,彼此眼中都有了警惕。

  非然的话还响在耳边,我看着眼前的人,不知是要怪他,还是谢他,假如一切冥冥中都有注定,那注定的也不过是成全我与另一人遇见,与他毫无关系。

  “苏迭当年从成千上万的孩子里挑出来最天赋异禀的五个,各安插在五大门派作棋子,我就是其中一个,那年他与我们一般大,年仅十岁就开始盘算、布局、撒网,只等少年成人,一朝收线,天下尽握。我们的命运都在他转念之间,所有人都怕他。但他对我们很好,有求必应,见我对炼毒有兴趣,便隔几日就送一批原料给我玩。”

  “那一日失手伤了你的东西,是他交给我,让我制一种冰心派也解不了的毒,我刚加了两味引子,就看到了你,吓了一跳。后来再去找,发现你已经不见了,之后也没听到你的消息,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命还是顶大的。”

  我想告诉她并非我命大,是有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恰巧路过救了我,在那个死人如死蚂蚁的年代,路见不平这种事情简直如彗星撞地球般少见,又想问她那一日回去找我到底是要救我,还是毁尸灭迹,却觉得还是不要知道答案的好,人最难得活得糊涂,活得不糊涂的人都死得早。

  非然说:“当年的事是我不对,但苏迭这个人,我不能再了解了,那是个没有心的,你要当心。”

  头顶陌上繁花,浓荫掩映,我想着到头来愿意去相信的,居然是头号敌人的话,而眼前曾朝夕相处过的,变成了看不清的蜃影,脆弱到一拍就散。

  我认真地看着他,说:“苏迭,留在蝴蝶谷不好吗?”

  他轻轻皱眉:“什么?”

  我说:“你其实知道的,并没有那么多人想去争去抢,如今大荒乾坤缭乱,蝴蝶谷却是可以偏安一隅的地方,为什么……要毁掉呢?”

  他看着我,目光几番变幻,良久,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让我中庸?”他口气森森,“我像是个行中庸之道的人么?或为枭雄,踏众生于脚下,或为豪杰,受万世之景仰,这才是我苏迭应该做的事。”

  我知道我的语气太不坚定,因我心里实则十分认可他,道理太简单,乱世就如同一场人生,非彼及此,非此及彼,寻求中庸作壁上观,往后必然难以在诸势力中寻求同盟。离开的那些人想得太容易,殊不知势力不是足够强大,基本上没什么资格中庸,乱世里的圣明君主,理所应当立场鲜明。

  但这些都不能够说出口,因为我本身就是个矛盾的,大道理都明白,却不能跟着他去实现,等于白瞎。我想,可真是到了告别的时候了,遗憾花深柳荫,却无琴无酒,只能努力地对他笑一笑,轻松道:“那么,就,再见吧。”

  身后衣料声窸窣,扇子吧嗒合上,却再没有脚步声传来。

  十日后,我和圆圆回到天合关,在此之前还去逛了一趟倾城,偷走了上任城老大的那只大黄狗。圆圆以为大黄狗也是干粮的一部分,直夸我有远见,带一只活物上路不仅不增加行李重量,还能越养越肥,后被我阴森森警告就是烤了她也不烤阿黄,圆圆说:“世风日下,人不如狗。”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阿黄真是二狗的狗,那找不到认识他的人,可以考虑找找认识狗的人,如果真的都没人认识,再宰不迟。

  我们在天合关遇到了黄莺,得知不过短短半月,她就闪了个婚。对象是一名常年戍边的副将,从五官到身材都很主流,唯独名字非主流了些,炎焱,火火火火火。

  此前觉得她要干出惊人的事情,原来这惊人的事情就是嫁人。圆圆深以为然:“我以为她会去杀人,没想到是去嫁人,是受打击太大脑子坏掉了吗?”然后我们回顾了下古往今来用新欢忘记旧爱的名人事迹,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但事实证明我们显然低估了黄莺的耐性,她第一次以副将夫人的名义上战场,就死了个人。原本死人是件平常的事情,问题在于这个死了的人很不平常,导致我们也不能平常对待。

  死的人是白衣。非然师姐的亲亲弈剑。

  非然现身在当夜三更,天合关群星璀璨,漆黑天幕里孤月皎皎,可见明日是个好天气,一点儿也无法体会人心悲欢。非然的黑马一路闯进帐篷,脸上尘土遮掩了往日风华,一头青丝散在夜风中,还兀自道:“军营都他娘一群庸医,我带你回雪域,现在就走。”

  但白衣再也不能走。她盯着床上动也不动的人,愣了一会儿,转头问旁边的小兵:“他是失血过多晕了吗?”

  没人回答,所有人都噤着声。她等了半晌,走到床前伸手去抚白衣的脸,讶然道:“怎么这么冷,你们怎不给他多盖点被子,来人啊,再拿床被子来!”

  帐篷里静得针落可闻。我忍不住叫了声:“师姐。”

  仿佛一声唤醒梦中人,非然身子猛烈一颤,一点一点,顺着床沿颓然地滑落,直到跪在地上,一手仍紧抓着白衣战袍一角:“不可能,我不信,你又是为了逼我走吧?我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我不离你那么近,我就远远看着你还不行吗?要不、要不我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我又喊了一声:“师姐。”

  声音戛然而止。良久,背对着我们的身影重重一颤,一口血喷落在盖着床上人的白布上,凄美又触目惊心。